史清婉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谁想王子腾只安安稳稳地躺在她身旁,语调平缓地谈论起此番京城之行一路的见闻来。
生物钟不可抗拒地执行着,在瞌睡虫的侵袭下,史清婉意识逐渐迷糊起来。鼻尖缭绕着的是苏合香安谧的气味,袅袅青烟悠远绵长,她合上眼眸,静静地睡去了。
眼底带着些复杂,王子腾支起身子凝视着史清婉天真无邪的睡颜,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妻子的面颊,心里头犹疑不决。
按着一贯的风气,外任之人,妻子是要留在家中代夫君尽孝,而男子身边却是得另外拨人伺候的。
原本王子腾想着,自己此去少则三五年,多则**年,身为禁中侍卫,怕是难以常回金陵来尽孝,留下妻子也是好的;然而转念一想,若是将妻子留于家中,那自己期盼的嫡子嫡女又从何而来呢?日后自己与同僚来往应酬,夫人之间总不能叫妾侍之流去应付吧?!
何况——王子腾感受着指尖滑腻若酥般的触感,才尝到妻子温婉贴心的甜头,他哪里能放得下呢?
“老太太,二爷和二奶奶午睡下了!”祥儿从菀兰院回来,向王老太太回禀道:“听绣蓉说,今儿晌午,二爷用的是野鸡瓜子,酸甜藕丁,法制紫姜,外加一份鲜笋火腿汤,用得香甜呢!”
王老太太眯着眼,不知看向虚空何物,良久后微微点头:“她倒是有心了!”自家二子口味偏好酸甜和鲜口,知道的人不多,然而打听一下却也能得出来,难为的是这份心意。王老太太固然是偏心长子王子胜的,然而王子腾毕竟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之前瞧着二儿子和媳妇之间似乎总有些龃龉,这个书香人家出身的儿媳妇并不合自己的心思,若是他们夫妻俩不能好好地过日子,自己也并不介意为儿子挑选几个体贴柔顺的美貌侍妾;如此看来,这个媳妇却是乖觉灵巧的,短期内应当是不用了。
对于王子腾奉了父命前去龙禁尉任职,王老太太没什么太大感觉。干得好了是王家的荣耀,不袭爵的儿子也能有所作为;干得不好也是正常,勋贵人家的子弟,上进的又有几个呢?何况长子身负爵位便够了,王家的富贵已经顶了天,想再进一步是难得。王老太太素来很有自知之明,她不像荣国府那位未来亲家有手段有心计,成日只谋划着如何令家族更进一步;相反,王老太太如今的心愿只是盼着儿孙满堂的一日,底下只有仁哥儿一个,着实是单薄了些。
“二姑娘现下里做什么呢?”王老太太撇开话头,想起早上便一直没瞧见的爱女。
祥儿微微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垂下头掩饰着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二姑娘说菀兰院西面那一墙的凌霄花开得好不热闹,所以去折花了,说是待会儿再来给您请安呢!”
“哦?”王老太太仔细回想了前几天从那儿经过的事情,点点头:“菀兰院的花花草草一贯侍弄得好,那面凌霄花开得红红火火的,看着也叫人心里欢快呢!”她并没有注意到祥儿闪躲的眼神,因此也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史清婉悠悠醒转过来,神思还有些糊涂,一双眸子里盈盈水雾,眨巴着看向自己身旁,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便被她吞了回去;她抬起手颤颤指着身旁笑得纯良的男子,终于想起这人是谁来,正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回忆起前因后果,忙咬牙改了口:“二爷怎么醒了还不起身呢?”
瞅着她眼底的迷糊褪去,慢慢清明起来,王子腾心底大呼可惜,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副模样,比起之前端庄清丽的模样,却是——他想了想,突然记起母亲曾经养过的一只猫儿,懒懒的,却是极优雅妩媚。先行揭了被子下床来,身上只着单衣,底下体魄健壮展露无遗,王子腾却浑无在意避讳,大咧咧地随意套上件袍子。
看着男人站在地上勾着嘴角笑得爽朗,史清婉只觉得自己脸上又是火烧一般,余光瞄见他半敞的衣襟里露出肌肤,她心底暗暗嫌弃着自己,不就是个男人嘛,以前比这更暴露的都见过,怎么反倒羞涩起来了!这却是受了原主的影响,史清婉虽说是嫁人了,可自幼便被教导着非礼勿视,便是自己的夫君,成亲已经有半年多了,也未曾大胆朝他仔细看上一眼呢。
待她换了衣裳梳洗装扮好后,王子腾便携着史清婉往上房去向王老太太请安。到了地方,王悦安与王悦宁都在屋内,便见着王悦安沉默着坐在底下锦凳上,王悦宁则手捧着几朵凌霄花靠着王老太太坐下,一边说笑着。
“瘦了!”王老太太拉着王子腾的手,带着些心疼:“可见着这夏天日头最是灼人的,也黑了点!”转向底下立着的史清婉:“老二媳妇,可得给老二好好补补!”史清婉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子:“媳妇知晓的,二爷旅程这般受苦受累,不单是老太太,媳妇也是心里不好受的!”
王悦宁在边儿上看着史清婉始终眉眼低垂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妒忌。若说她与史清婉有什么深仇大恨,却实在是没有的。只不过原本在这王家,王悦安素来是个不显眼的,大嫂子何氏也符合王老太太长相端庄的标准,便凸显出一个王悦宁生得清秀又会打扮来。她又素来骄傲于自己出身金陵王家,那一道护官符上的“龙王请来金陵王”可不是吹嘘出来的,常年生活在底下人的吹捧奉承里,因此,对旁人,她素来是看不上眼的。然而自打史清婉嫁入王家后,每每出去赴宴,赞赏艳羡的目光转落在自己这位二嫂子身上,她心底不由得深深不平衡起来。
“二嫂子素来是极好的”,王悦宁笑着上前来,微微侧身将史清婉挡住些:“这些日随二嫂子身后学着管家,二嫂子可真真算得上是威重令行呢!便是何大娘、王大娘这些积年的老人,对着二嫂子也是佩服得很!若是有一日,我也能这般便好了——”
她这一番话出来,落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各种意味都有了。
王老太太仔细地打量了站得端庄沉肃的史清婉,心头微凛,若是真的如悦宁所言一般,那这二儿媳妇可真是不简单呢!府里的下人们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想不到一个才管家的媳妇居然能弹压得住……
史清婉注意到王老太太的神色变化,心知不好,连忙摆手,面上带着些许惭愧:“妹妹真是谬赞了,我有什么能耐?我原本便见识浅显,又笨嘴拙舌的;对着府里有脸面的这些老人们,说话又不知得罪了多少!”她咬了咬唇,眼底划过一丝不安:“说起来,头两日王大娘因为腹疼误了点卯的时辰,叫我照例罚了几板子,现下里坐立还有些不大灵便呢!我只想着两位妹妹脸皮薄,总不能叫她们来做这些吧?还求老太太看在二位姑娘的份上宽容则个!”
许是悦宁说话重了些吧——捕捉到史清婉眼底真实的不安,王老太太嘴角稍稍松了些,此时,便听得王悦安出声道:“若要我说,二嫂子却是操碎了心肠,若没有嫂子在后头指点,我与妹妹哪里能如现下里这样一丝不错呢?”
听长女这样说辞,王老太太又瞥了史清婉一眼,瞧清楚她面上愈发明显的愧色,她抚摸着自己袖口上绣着的五色祥云纹样,带着些敲打的意思:“悦安悦宁说的不错,多亏了你带着她们俩,还有你大嫂那边,想来也会感激你的!至于悦安悦宁,你们可得好生跟着你们二嫂学学,往后才不会吃亏的!”
心底嗤了一声,史清婉对这位老太太的心思抓得更清楚了。
后宅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从来都没有完全彻底的平衡。老太太之所以能在王家做尊贵的老太君,缘由正在于此。长子媳妇何氏不受丈夫宠爱,在老太太的干扰下与独子也并不亲近,因此,虽说管着家,却也只得依附于老太太;次子媳妇史氏与丈夫关系倒还算勉强,然而,她是没资格单独管家的,加上平日里何氏把管家攥得紧紧不容人插手,她在内宅也说不上话,是以也同样需要讨好老太太。
陪着王老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各人便被打发回去。一路上,王子腾都沉声不语,偶尔带着些愧疚的目光落在史清婉身上,直叫史清婉内心里疑惑起来。、
对于二妹方才的话,王子腾听得出来其中挑拨之意。无非是想叫母亲觉着妻子是个爱重权势有心思之人,对妻子生出防备之意来。只是她终究还是思虑不周,母亲听得出来,难道自己这个做兄长为丈夫的会听不懂么?这个二妹实在是越发地不长进了,日后嫁入荣国府,也不知会生什么事儿出来……
想着两位妹妹的际遇,王子腾不由得叹息一声。
“二爷怎么好端端地叹气呢?莫非是方才我说错了话么?”史清婉听着他这一声太息,只觉得身上寒毛乍起,便出言询问道。
王子腾对上妻子清澈的眸子,心底越发坚定了要带着妻子赴京的决心:“并没有,只是想起件事儿来,回去却要与你好生商量呢!”不管母亲说什么,自己与她总是要同患难共进退,至于妹妹,往后总是别家的人,自己这个二兄也管不来那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