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不由掖紧了衣领,对绿芜道:“快些走罢,再待下去药妨不得凉了。”
也因如此,正在碧山长房闭眼养神的殷老太太,听到动静,睁开眼,就见到她这个最小最不受宠的孙女,正戴着襻膊儿帮衬着绿芜往碗里倒。
殷老太太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药刚刚盛好,乌黑的水,墨汁一样的透着亮,绿芜毕恭毕敬地递上去。
殷老太太一双目机警地探向汤面,“这药,你端来的?”
绿芜听罢,忙忙抢了白,“老太太,您可是误会了,端药是小的分内的事,哪里会劳动五姑娘呐!至于五姑娘……”
绿芜短浅的乌眉微微一挑,戏谑地笑了声,“是小的在碧山长房的廊道碰见的。”
殷老太太嘴角捺了下来,“先放哪儿罢。”
转过眼,双目明炬似的,煌煌照着沈南宝,“你来碧山长房做什么?”
沈南宝抿起嘴,露出浅浅的靥,“祖母,我是来讨乖的。”
“讨乖?”
前个儿还对长辈无礼的五姑娘,吵嚷着她那个顾小娘是被她们害死的五姑娘,今个儿竟破天荒的跑到她跟前说来讨乖?
这话往外撂,谁会信?
殷老太太心沉了下来,忽而一哂,“你不用来长房,你但凡安分些便是讨乖了。”
视线里出现一双青葱水段的手指,指尖上放着掐丝珐琅的小匣子。
殷老太太还是皱着她那双眉,迟迟地问:“这是?”
沈南宝将珐琅匣子揭开,露出里面的平安结,“这是我昨个儿熬灯编的,期盼着祖母您早些康复。”
殷老太太没有应声。
沈南宝便将匣子搁置在一旁的高几上,笑道:“也是,祖母惯不信这些缥缈的物件。”
那匣子玲珑精致,放在桌面上碰出清脆的响,撞进殷老太太的耳朵里,简直是把鼓槌,锤得她满心满肺的闷痛。
沈南宝这个孙女本不是养在她膝下的,而是前些时候家里老太爷病故,老爷不知怎么得被牵连进贪墨的案子,还被贬了谪。
信佛的容小娘又镇日梦魇,每每醒来,发了癔症似的,总喃喃自语着顾小娘,说她的亲子流落在外,灵魂得不到安歇,遂整出这一桩桩骇人的事来。
也不晓得是容小娘那样太癫狂,还是害怕沈府偌大家业一朝倾颓,反正殷老太太看得都有些慌了,指派人去请五姑娘回来。
赵家起初并不愿意,但后来许是见着给的银钱颇丰,赵家才松了口将人放了回来。
就这样,她还说自己不信这些?
殷老太太哂然着,抬起眼,直视沈南宝,“谁教的你这么做?”
沈南宝咂出言外之音,不动声色地笑,“是养孙女长大的祖母教的,从前孙女生病,养祖母便是编这样的平安结祈盼孙女康复。”
本是词不达意的话,却叫殷老太太沉默起来。
其实沈南宝也是个可怜见的。
还不记事的年纪,她生娘顾氏被杜小娘构陷与人通奸,虽说这事后来得了澄清,但这事污糟糟牵连了一大片的人,就是大娘子彭氏也在这样的对峙里落了胎。
大夫说了,大娘子怀的是个哥儿。
行四的哥儿,还没取名的嫡出,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为了平息大娘子的怨怒,又加之五姑娘的出身本就饱受争议,遂当时便将娘俩一并赶出了府。
本以为也不过如此,谁料那顾小娘又是个短命的,离府没个几月便过身了。
也因而,五姑娘长到这么大了,一直养在外人身边,都还没见过亲生父母。
殷老太太叹了一声,“你有这个心就好。”
她斜签在隐囊上,闲闲抬了眼帘,却认认真真地看向沈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