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方天慕窝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仅一个时辰后,便又被沉氏一族声势浩荡的早茶声吵醒,尽管大部分人都是一夜未眠,但所有沉氏族人都在鸡鸣声后走出门外。
少年们得先出门打上四五套拳法,而大人们最早享用早茶,吃完后便各行其事,别看这沉氏一族隐居于此,几乎与世隔绝,但繁琐之事可着实不少。老人们则多半吃些面块,就着南瓜汤咽下,接着在院中木椅上打盹,等待着少年归来,而后再一起正式吃饭。
老人负责指点少年的修行,并向他们讲述着这个世界的故事,大族之内的传承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方天慕走出门外,坐在一石凳之上,一抬头,看见了湿漉漉的屋檐,瓦块上多有裂纹,但每一条缝隙中都被风堵满了泥灰,低下头来,孩子从自己身前走过,却都要向自己鞠上一躬,叫一声:“方贵人。”
古旧的灰石地砖面,还刻着百年前的图画,一条缝隙中飘着棵绿芽,仆人走过来,一弯腰,便薅了起来,向着方天慕哈腰笑了笑后,匆匆离去了,炊烟逐渐散在南头,南瓜汤的香味却绕进了人儿的清梦。
此时此刻的方天慕,忽然像多年前,站在“祝融之子”族地中的木子云一般,说不上是大彻大悟,却也算把自己浮躁而轻狂的心,拉下了梦坛。
“打败或者毁灭一个家族,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年木子云在祝融之子时所想。)当厄运来临后,不到最后一条生命陨落,一切仍会继续,厨子仍旧会做饭,孩子仍旧会玩乐,这数千年大家之族里的一房一瓦都还在原处,各司其职,那江昌丹璞就算恨大于天,也无法战胜这一整个家族啊,哪怕加上自己,也是一样的。
半个时辰后,沉羽的爹来了,他叫沉击参,的确是当年沉麦的嫡系,见到方天慕欢喜地很,说道:“贤侄,我刚刚完成了月菇术,真妙啊,就是不敢让它落地,我得找个机会把石磨搬到远处试试去。”
“爹”沉羽从其背后走出,“你要是敢这么做,爷爷能扒了你的皮。”接着对方天慕说道:“方贵人,你还要看陈不涣的认罪书不?我带你去啊。”
方天慕点了下头,便随着沉羽前去旧院。
沉氏一族只要认定你是客人,那么除了主人的闺房以及极特殊的秘密之地,其余地界几乎都是对客人无偿开放的了,也包括这间旧院。
走入其中,方天慕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座废弃农院,甚至院里还支着藤架,架上爬着紫葡萄,明明四处都干净的很,却总给人一种到处都是灰尘的感觉。
沉羽低着头走过,免得碰坏葡萄,嘴上还说道:“我二叔觉得这地不用浪费了,所以十五、六年前就开始在这种葡萄了,种出来都是我们几个孩子吃,可酸了,但就是好吃,你尝尝。”真揪下来一个,扒了皮,把果肉送到方天慕面前,皮扔到了一旁的土堆。
方天慕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来,送进了嘴里,多亏他定力好,差点被酸死,表情还控制得住,鼻子和眼睛都可见的红了。
沉羽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明显是故意整他的。三两步便走到了门前,那扇门简直就是老古董,别说上手了,风吹一下都得吱呀几声。偏偏门上还挂着一个锁,锈迹斑斑,估计一使力就拽得开,没料到沉羽还真是单手把那锁头扯开的,边开门还边说道:“这锁都要被扯坏了,我四姨管这里,但估计都忘了这回事了。”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成排的梨木书架,因为地方太小,房间太少,所以这里物尽其用,没有其余任何家具,只有书架,从西屋拍到了东屋。屋里的油墨味很重,但里面应该时常被打扫,没有一丝灰尘。
沉羽带着他走到了千年前的宗卷处,拿出了一本经籍,经名正是千年前那老族长的名字,翻开之后,里面各处夹着些纸条和书信,包揽了那族长一生的故事,翻到最后,一页沾着血迹认罪书出现了。
方天慕取过信来,首先看得不是内容,他的星辰之目看透了这纸张的岁月痕迹,星点果然已过千年,再感知能量,并没有崭新的微弱之能,说明这认罪书的确来自千年前,且并没有被改动过。
至于认罪书的内容,与仆人所讲的差不许多,但亲眼见了之后,愤恨之情振聩于心,陈不涣当真可恶至极,而江昌丹璞和陈虚白的下场的确令人惋惜。从旧院中出来,沉羽又将方天慕带到了族地内的一处古庙,庙只有灶台大小,在寸土如金的沉氏族地里,也算得到了与那残破石磨相同的待遇,庙中供奉着两个牌位,正是江昌丹璞和陈虚白两人。
千年前的能量痕迹还存在牌位上,方天慕也没有发现改动的痕迹,沉羽解释道:“千年前,老族长死后,按照他一生赫赫功绩,他足以在族地内获得一方之地,来获得供奉和怀念的,但他的儿子按照他的遗嘱,将此地换成了供奉江昌丹璞和陈虚白的庙宇,不仅为了赎罪,也是为了警示后世族人,莫要像他一样,冤杀好人。”
到这一步,方天慕叹了口气,对沉氏一族已经没有多大的敌意,好在陈不涣还活着,江昌丹璞还有获得救赎的机会。他没有向沉羽讲述江昌丹璞的事情,跟薛中巧和周惜琴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飞离了沉氏一族,并尽量飞得远一些。
而后,他开启了一条阴间裂缝,三息过后,未等他唤,那血红色的鬼影冲了出来,煞气强烈到在天地间扭曲出幻想,方天慕送出了自己的生命力,使其幻化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