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陈洪边将酒倒进木盆。将酒坛放在一边,陈洪又顺手拿起了一只矮凳,放到嘉靖身边,坐了下来,便给他卷裤腿。两条细长的腿露出来了,白白的,上面却长出一颗颗红肿斑点。陈洪捧着他的左脚慢慢放进了木盆的酒里,抬起头:“主子,不疼吧?”
嘉靖刚才还皱了下眉头,这时又浑然无事地说道:“洗你的吧。”
陈洪:“是呢。”
便轻轻地用酒在他的小腿和脚面擦了起来。一只脚擦了一会儿,陈洪便轻轻捧起,将这只脚搁到木盆边上,搬起矮凳坐到嘉靖的右侧,又捧起他的右脚慢慢放进酒里,轻轻擦了起来。嘉靖关注地望向自己的左脚,奇怪了,左脚上的红斑点立时便没有刚才那么红,也没有刚才那么肿了。嘉靖竟然像孩童一样高兴了,“好奴才,哪里弄来的方子?”
陈洪轻轻擦着右脚,“奴才哪里懂什么方子。这个方子还是俞大猷向李时珍请教,呈给司礼监的。”
嘉靖也想起了,“俞大猷,这时应该挺艰难的吧。”
陈洪:“都难。”
嘉靖帝:“难为他们了。”
陈洪:“前线粮草供不上,戚继光和俞大猷本应该追击倭寇,连胜几场,都被贻误了。”
右脚也擦好了,陈洪捧起来又搁到木盆边,矮着身走过去,替他放下左边的裤腿,又把左脚放到黑缎面的浅口布鞋里。接着矮着身走到右边,放下右边的裤腿,把右脚放到另一只布鞋里。嘉靖帝轻叹一声,“南直隶,福建和山西的粮草军饷供应不上,朕早该想到的。”
陈洪立刻正经了脸,“万岁爷早就知道,无非是在给严嵩机会,但他领会不到,也怪可惜的。”
嘉靖帝重重地叹了一声,“君臣几十年,严嵩还是不懂朕啊,以为朕不会保他们,若是不想保,之前的通倭案,还有欧阳必进,朕也不会那样做。”
“嗯。”
陈洪这一声答得有些异样,像是喉头哽咽,嘉靖便向他望去,陈洪竟转过了身去,假装拿起玉盆旁边的棉布擦手,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顺势拿起一块帕子去擦脸上的汗,嘉靖却看出他在擦泪,便紧紧地盯着他。陈洪顺手又在旁边的神坛上拿起一串念珠,走过来递给嘉靖。“主子圣明,什么都瞒不住主子的法眼。”
“怎么回事?躲着朕揩眼泪。”
嘉靖盯着他问。陈洪在他身边跪下了:“听主子心疼严阁老,足见主子一片菩萨心肠。想我大明朝这么多臣民百姓都靠主子一人护着,奴才心里难受。”
说到这,陈洪眼泪竟然又流下来了。嘉靖帝:“是不是前线又有败仗的消息了。”
陈洪:“戚继光是打了一场败仗,还说不上什么大事。奴才感慨的也不是这个,就怕主子一片仁慈之心,被下面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糟蹋了。”
嘉靖帝警觉了:“都听到什么了?”
陈洪:“锦衣卫有一份八百里加急,是刚刚送进来的。”
“是不是严世蕃不让南直隶、福建和山西给前线供粮?”
嘉靖帝逼着问道。“主子先答应奴才,听了千万别动气,身上还散着热呢。”
陈洪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件事原本并没禀报主子,是陆经向司礼监递的消息,那个呈草图的于可远,陛下可还记得?”
“是个难得的人儿。”
嘉靖帝难得地点点头。“他求着吴栋和陆经,去山西和徽州查罗龙文,怀疑罗龙文和倭寇勾结,向倭寇传递戚继光和俞大猷的行军安排。本以为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就没向主子禀报,但锦衣卫传来的消息,罗龙文确实和倭寇有勾结。戚继光和俞大猷吃的几次败仗,都和情报被泄露有关。”
嘉靖帝沉默着。陈洪接着道:“罗龙文和严世蕃是拜把子兄弟,又称严嵩为干爹,这个事,奴才不敢分析,还请主子示下。”
嘉靖帝并没直接回答陈洪,朝着殿外望了好几眼,“严嵩不争气啊,底下的人管不住,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看来是该收网了。”
陈洪问道:“杨顺和路楷被派到山东,那边的形势也挺复杂。他们揪着于氏全族通倭,无非是想坐实于可远通倭,然后断了鸟船下海,再有罗龙文向倭寇传递情报,东南一战就会一直拖延下去。”
嘉靖帝点头,“只是可惜了胡宗宪,保不住他,但戚继光和俞大猷还是要保的,徐渭和赵云安这些人,该保也得保,还有那个于可远。”
“主子的意思……”陈洪迟疑了一声,然后道:“是否应该从山东入手?”
嘉靖帝漠然道:“他们不是怀疑于氏全族通倭吗?罗龙文本就有嫌疑,立刻给内阁下旨意,逮捕罗龙文,立刻严审,就在山东审!主审官张居正,陪审官田玉生和赵云安,寻个由头,把杨顺和路楷召回。”
“是。”
“吴栋和陆经应该还没收到锦衣卫的消息,这会还在等朕的旨意,也给他们吃个定心丸,让他们全力辅佐张居正审案。严世蕃是不能留了,冯保还在裕王府当差吧?你给他去个信,把朕的旨意递给裕王,他知道该怎么做。”
嘉靖帝这时表现得相当落寞,既然要惩处严世蕃,就不能不动严嵩。但君臣几十年的感情,严嵩这个人,他还是很看重的。想到即将罢黜严嵩,清流一脉即将崛起,今后很多事都没人为自己遮挡,嘉靖帝心里还是很落寞的。“叫严嵩来,他这个人,朕还是要保的。”
沉默了好一会,嘉靖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