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轻轻拍打着船帮,安静得只剩下船桨破开水浪的声音。
船工眼皮子耷拉,摇橹划桨的动作没停,人却已经半梦半醒了。
这段航道没有暗礁,水流速度也不快,他们又都是跑惯了这条水路的人,于是悄悄偷起了懒。等到船身碰到江心洲,他们迫不及待地放锚,摇摇晃晃地回到船舱里,躺在简陋的铺盖上呼呼大睡。
夜色渐深,银月高悬。
一道人影乘风而来,踏江而行。
月光下,墨发如漆,玄青色的衣袍随风飘鼓。
岳棠走走停停,他看江岸茶树红花,望远方险崖石峡,观孤月映江——意态悠然,唇畔含笑,眸底蕴情,气息缥缈。
等看到那一艘停泊在汀洲芦苇之间的货船时,笑意又深了三分。
岳棠负手,如履平地一般来到船边,迈步上了甲板。
没有脚步声。
只有混在江风里的一缕茶花香。
抱着手臂坐在船舱外面守夜的船工睁开眼睛,迷糊地抬头,只见江面一片空荡,船上也无异样。
大概是今夜的江风太大。
船工闭上眼睛,继续打瞌睡。
岳棠路过他的身旁,轻拂衣袖,舱门无风自启。
岳棠看了一眼睡得东倒西歪的船工,越过他们,来到最里面的隔间。
白日在村寨码头见过的秦翁躺在床铺上,睡得正熟。
铜管烟袋放在床边小桌上,旁边是一盏被固定在桌面上、已经熄灭的油灯。
岳棠一挥手,整条船都弥漫起了白雾。
那些打呼噜、翻身、磨牙的船工瞬间安静,陷入更深的梦乡。
“秦翁,您去过巫傩神庙吗?”岳棠站在老者的床前,轻声问。
老者在梦里咂咂嘴,咕哝道:“你是哪个寨子的后生,怎地问这样没见识的话,族里的长老没说过吗,凡人不能进入巫傩神庙。”
秦翁恍惚间,感觉自己坐在村寨的大树下,一边扇着蒲扇纳凉,一边看着远来的旅人,老气横秋地教训道:“巫傩,是侍奉神灵传达神意的仆人,只有他们才能居住在神庙之中,那里有我们南疆世世代代供奉的山神、水神,兽神。”
“巫傩神庙既不能去……那要到什么地方买祭器呢?”
“云武城啊,后生仔,难道你不是去那儿吗?”
秦翁深深皱眉,似乎感觉到了诧异。
岳棠看着聚集在秦翁身周的雾气,又加上了一层。
雾中,隐隐可见老者梦中情形。
那是一座南疆的寨子。
在青石堆砌的井口旁边,老旧的轱辘连着麻绳不停拉动着,井水流入一个圆形水池,身穿蜡染百褶裙的女子围成一圈洗涤衣物。
村寨的老人们坐在树下纳凉,秦翁摇着蒲扇,很不高兴地说:“后生仔,你是嫌弃路远吧!那就等在村子里,从游商那里买吧,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价钱得翻几倍!”
岳棠对着梦境里那个面容憨厚的“自己”左看右看,觉得很有趣。
他顺势把声音变得粗了一些,更像莽撞的年轻人。
“老丈,那算了,我还是去云武城。”
“这就对了!如今的光景,可比二十年前好多了……土司跟族长们都不打仗啦……行船也方便,多了好几条航道呢!”
如果没有外界的引导与干扰,梦境中的人记忆总是错乱的,说话逻辑也不连贯。
岳棠一点也不着急,他就这样听着秦翁的呓语与唠叨。
梦境的景色也在发生变化,有时候是码头,有时候在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