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苏姨离开了?”平阮儿好奇。
“若是平日,苏姨定然不愿送你,以免触景伤情。可你是突然出征,苏姨对你最是不舍,又怎会不亲自出面?而后见你与苏珉脸色又有些不豫,还有些躲着我的意思,所以就猜到了。”宁有意声音有些低落。他的确是猜到了,可是却一点儿都不希望是他猜到的那样。
离开。原来她一直不愿接受他的原因,便是有朝一日她终会离开吗?
平阮儿看到宁有意郁郁不快的神色,心中也难免有些堵得慌。那日她着急回宫,临危受命,甚至来不及回府就直接与楚轲去了丰台大营点兵。没想到苏姨与她一般急,竟然等不到她回府,直接写了张纸条让仁叔交给她便离开了。纸条上也不过八个字——此去无期,各自珍重。
她拿到纸条时已随大军到了青龙大街,再过去就是东城门,要去追已经来不及,只好认命。此去无期,竟不想宝华寺一别乃此生最后一面!
心中黯然,只得暂时避开宁有意,就连猴子,都是大军开拔之后第二天才逮着时机单独告知他的,两人一商量,当即决定暂时瞒住宁有意,想着也许有一日宁有意终会淡忘了这段感情,再回帝京时,知晓人已离去便不会如此难过。
只是,智慧过人的宁军师,又岂是轻而易举可以蒙骗过去的?
“她去哪儿了?”宁有意执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去哪儿去吧……”平阮儿的声音幽幽的,带着淡淡的惆怅。
她虽称苏姨为姨,然而苏姨不过大她十岁,很多时候更像一个大姐姐,嘘寒问暖,替她将起居住行一应打点好。
她从小随父亲在军营长大,直到六岁以前对女人一词都并无概念,与父亲回京述职,看到那些矫揉造作的帝京小姐,甚至还觉得恶心烦躁,以至于对女人的看法都有些扭曲。
直到遇到苏姨,苏姨的一举一动,都如此流畅而自然,气质自发散出,令人心仪,让人真正感觉到了女性的天然美。如兰优雅,如菊淡薄,如梅高洁,如竹坚韧。温婉、贤淑、蕙质兰心、聪慧过人、体贴知意……一切可用来形容女子美好品质的词用在苏姨身上都毫不夸张,反而会让人觉得远远不够,词不达意。
苏姨就是一本书,带着优美的书香气息,内蕴深厚,气质自华,令人深深着迷。
莫说书生气的宁有意,便是当年军中许多士兵将领,也都纷纷将苏姨奉若女神,莫敢亵渎!不过在苏姨自求纳为父亲之妾后,众人都纷纷收了心,以主母之礼相待。也只有聪颖过人的宁有意看出了其中端倪,依旧不休不停,于无声处慢慢将爱意渗透。
“走了也好……”宁有意目光悠远,望向漆黑天幕,似穿过时光,回溯到曾经初见。
那一年细雨杏花,他游历归来,途径宝华寺,便在宝华寺住下,与忘尘大师论法。那一日山色空濛,他远远望见一女子撑伞自蒙蒙细雨中走来,淫雨霏霏,模糊了她的容颜,却遮掩不住她的气质。
细雨点点滴滴打在青色瓦檐之上,却更似打在他的心头。
她似从书卷中走来,带着浓郁墨香,又似从佛境中走出,不染尘埃,不念红尘,一下子就走进了他的心上。
心动,也不过刹那。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黄色矮墙之后,他才恍然回神过来,生平不近女色自视甚高的自己,竟然痴了。
清高如他,自然不曾料到,这便是他的劫数。
那些日子上宝华寺礼佛的人颇多,他也未曾向方丈询问,只想着有缘再见。何况以他宁五公子的身份,帝京多少闺中小姐,性情如何,于他而言,要找一个人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谁曾想,最后探查,竟是一无所获。
不强求,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只是不曾想,入秋后他被举荐至平阮儿帐下,竟然再次在威远侯府遇到了她!而她,亦已为人妇,梳着妇人的发髻,替不在府中的平阮儿接待他。
再见,如重生。
原来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她竟然是已逝威远侯平怀祖的妾!
若是不曾再见,他或许终会淡忘,可便是这么一眼,他却再也放不下。
是劫,还是缘?
后来他开始与苏珉、平阮儿熟稔,因才华而得平阮儿看重,并成功融入二人圈子,心上留意,这才渐渐得知有关她的事情。
原来为妾不过是牺牲,不过是为了孤苦无依的平阮儿而已。他心中欢喜,终是鼓起勇气,向平阮儿与苏珉坦白,并恳求二人相助。这才得知,平阮儿手中竟然有一份和离书,只要苏晚愿意,她随时可以离开侯府。所以一切,不过是事在人为,就看自己能否诚心感动她。
却不料,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他苦笑,走了也罢,便带走他六年绮梦情思,让他不复求不得之苦。如此,便能不思不念,不必辗转反侧,不受煎熬苦楚。
“喂,宁有意,你没事吧?”平阮儿担忧问道。对于宁有意突如其来的一句“走了也好”,她真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打击得魔怔了?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宁有意僵硬地笑笑,毕竟六年追求,一朝成空,又如何当真无事?所谓看开,亦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走吧,继续巡城,或许,这是咱们最后一次看到沁阳县城了。”
“也是。”对于宁有意转移话题,平阮儿自然乐得接受。如今,比起城破人亡,儿女私情便显得微不足道。她先前愿意同宁有意摊开来讲,一方面是因宁有意是她好友,另一面,却是因她不想宁有意心中有所困扰,以至于在战场中无法集中精力,清楚分析当下战况!
说到底,她这个人有时候还当真冷血无情。
两人一路无话,自东城门到西城门,巡城一周,并上城头再次瞭望了一番紫琉军的动向,这才回了县衙,各自安排睡下。
只是,这一夜,真正能够安睡的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