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一定很好看。”
这是钱不丰突然冒出的想法。柳叶眉,清淡合宜,更适合出现在佳人的鹅蛋脸上,若不是那柳叶眉下那双精光湛湛的鹰眼,平添了七分的英雄气,就真的可以拉出去做花魁红相公贡献菊花了。初见时,举止轻佻浮浪,可静下来,那股不俗的丰采,稳健的举止,才给了钱不丰的第二印象。
“那日,多谢了。”
“回答我的问题。既与假钱案沾亲,何冤之有,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遍。”李治神色一冷。
钱不丰皱了皱眉,低着头想着甚么,无巧不巧的看见了李治腿上的那双靴子,那双靴子没甚么不同,造型大众,可靴子用的皮子钱不丰敢十成十的确定,那是——犀牛皮。
入狱前,不丰商铺是天下会少数合作的大商,其中有一个交易钱不丰从不敢忘记,是唯一一件亲手办的小交易——用犀牛皮为弱冠年龄的男子订制皮靴九双,不得有任何标记。
依照天下会的强势,是从不付甚么定金的,可事后却汇来三千贯巨资,三千贯对钱不丰来说,九牛一毛雪花飘飘,可他最看重的还是天下会里面,那位听说是宫里出来的采办大太监说的那一句话,那句话钱不丰一直记在脑海里。
“钱掌柜果不愧是天下有名的大商,不过几双靴子,也做的让人叫绝。宫里面的主子爷很满意,说了:‘做的不错,这鞋,得打五星钻石分’,虽然杂家不知道五星钻石分是何意,可爷高兴,老祖宗就高兴,连带着夸了杂家不少‘小高子干的不错’。嗯,这样,以后宫里所有主子的鞋都包给你们不丰商铺了,可也要跟今次一样精细,皇家可不容半点马虎,懂吗?”
那位小公公自称小高子,可别人都是恭敬的称高公公的,自己也一样,隐约间曾经听李义府提过,他是当今大内总管桂公公唯一的干儿子,大内第一黄门。为人却谦恭有礼,少有的有大见识,做太监,可惜了。李义府生平很少私下里夸人的,那个叫高力士的小太监在钱不丰的知道的人中,有幸成为屈指可数的一个。
所以,只一眼,钱不丰就立马识出了那双没有标志做工却是江南最顶尖绣娘半月的精品,三千贯,九双鞋,其实一点都不少,光犀牛皮就是高价从胡人那里收购的稀有东西,其中的鞣质熏香针脚,花费的人力很奢侈。
在李治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以中,钱不丰猛地跪下,扑到李治面前,死死的抱住李治道大腿,用黑呜呜的袖子使劲的擦着鞋子,事关生死,他要看个清楚,到底是不是,他要十成绝对没有疑惑的,于是,在李治眼里,钱不丰成了一个擦鞋的了。
“这里这里,擦干净一点,唉,这秋雨连绵的,犀牛皮都扛不住啊,都有点往里面渗水了,回去得泡泡脚,俺家媳妇说了,养生两大必杀技:泡脚、喝稀饭。嗯?擦完了,这么快,一看就不专业。”李治饶有兴趣调戏着突然癫疯的抱着自己的鞋子狂擦不止的钱不丰,不丰不丰?不疯才怪。
人生机缘可遇不可求,真正的机会从来不是预料中的,在确认了这双鞋子主人应该有的贵不可言的身份后,钱不丰深深的知道,咸鱼翻身的机会到了,就在眼前,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那“无字天书”的下半部,钱不丰你要冷静啊,心跳的能再慢一点吗,不能猴急的去拍龙屁,急于溜须拍马反而会被人看清,适得其反,他刚才说的全是心里话,极为率真,豁出去了。
钱不丰猛然退后,站了起来重新面对李治,接着他刚才的话,“蝼蚁尚且惜命,何况我钱不丰堂堂六尺男儿,若能活下去,岂可做那种九死一生的事,说到底,我只是一介行商,上面没有人,怎能知道何为真何为假,非不愿,实无门可报,不能也。正如这铁镣这监牢,挣不断砸不碎,困在里面,想走走不出去。听天由命了,其中的无奈和忐忑,非身临其境是不能感受那种午夜惊醒,失眠焦虑到鸡鸣的压抑的。”
李治的来意,他相信钱不丰一定知道,他这是信不过自己,三分假七分真,这是想要一个承诺啊,偏偏李治就要那三分真,这很重要。
李治直接了当的道:“以你那个臃肿的水桶身材下辈子也别像挣脱出去,但若是有几万人,几十万人呢,莫说这小小的金陵大牢,就是整个天下也能风云变色,搅他个人仰马翻,今天我不是冒雨和你套交情的,一来是为了你那名为无字天书实为账本黑名单的下半部,二来,你这人是个能做红顶商人的人才,日后有用。
古人每每劝人总离不了那几句陈词滥调,甚么久慕阁下大子房之才,甚么拯救天下黎民于水火,大丈夫做一番轰轰烈烈扬名立万的大事,今天我也送给你,虽已被人说烂了,可意思有的都有了,现在天下虽已承平,可那只是表象。
不到一年,你看着吧:这天,要变;这地,要翻,这海,要腾;这人,要惊。
那时,才是四面干戈扰攘,八方画角悲凉的大时代,甚么秦末、汉末、隋末的,都不能比他一分,那是我们汉人真正走出扎下根的大时代,我一直在为这个在努力,在拉拢,在提拔,在打压,在等,一直等到这个纵横四海的时代的到来,你有过,却非大过,但今如果还怯弱不前,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过,我说了这么多不仅仅是为了你的那些贪官和杀人需要的借口证据,我是对你从一个伙计在十年内,只靠自己成为江南首富的恐怖的处事能力,变态商业掌控和嗅觉,否则,今天来的可以使任何人,却不是我了。”
终于得到了性命无忧的承诺,可钱不丰能感受到李治情绪不同寻常的激动,面色赤红,双拳紧握,似乎在努力忍着甚么,他还没有料到的是,他怎么能这么直率,自己要是不答应,用膝盖也知道结局,肯定逃不了一个暴毙,幼稚?热血?轻率?还是老奸巨猾。
钱不丰哈哈大笑,和所有名士效忠之前的表现如出一辙:“足下所言不差,国虽安,可大唐还是太穷,那些波斯、大食的商旅连我这个江南首富看的都眼馋,口水都常常没人时流一地的,只可惜……”钱不丰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可惜甚么?”李治问道,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如他所愿吧。
“可惜当今没有汉武唐宗那样的雄主,统领天下兵,扫荡宇内,称雄霸世,我一介小商人虽有万万贯巨资,无能为力啊,只能当作文人一番无用的豪言壮语,徒增笑话,休要再提了。”
明知道这狗日的调戏自己,李治仍然想骂娘了,冷冷的骂道:“屁,世上英才何其多,就是缺能发现英才的眼珠子。”
“人送我商海绰号,小白圭,实在羞煞老夫,那白圭可不仅是春秋第一强国魏国的大商,更是入仕成了丞相,今日李公子既然坦诚相待,钱某也直言相告了,如今天下虽承平,可富余的商人越来越多,他们大笔大笔的向朝廷买地,以期成为下一个世家,这是大势,特别是今年来我大唐灭了数个大国,更是刺激了这种买卖交易,任何想要阻止的人就要面对太多太多的敌人。
可要不阻止,这大唐有多少可以供卖的?若有一日卖完了,如何?哪怕朝廷面上阻断这种交易,可私下里依然有倾家荡产的农民,无奈卖田,大唐也只会如同过往朝代,辉煌过、鼎盛过、然后衰弱、破灭,最后成为云烟消散,又有下一个雄主应运而生,终将成为又一个前朝。
霸业有了,可不曾绵长,世上有千年的世家,可却不曾有千年的皇朝,便是如此,我小白圭纵有腾龙之术,可却没有让我一展所长的蜇龙,只能整日沉湎在你来我往的应酬中,钱某大半生无子,这钱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数字,而已,公子以为如何?”
钱不丰是真的豁出去了,以前没敢想的,此刻清晰的反应在脑海里,脱口而出,那是一种多年养成的商场直觉和一种果断,历来只有一次的才是真正的机会,抓住他,就是现在自己一定要做成的,跟着直觉走吧,他救了我无数次。
“你知道2012?吗”李治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