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大理寺审案,没有给林承定罪。以林承平日所为,他此时应蛰伏低调。
但林相府中,刑部官员与吏部官员拜访了好几次。
这一日入夜,林承在书房中接见几位刑部与吏部的官员。这几位官员神情肃穆,在见林相之前,已经愁苦叹息数次。
见到林承,一刑部官员俯身而拜,振奋地告诉一个林承早有猜测的答案:“……这几日大理寺那边懈怠,刑部这边审案更多。我们从那行刺学生口中终于问出了实话——他是韦浮韦江河指使的。”
刑部官员偷看林承一眼,林承眸色幽静,神色从容,并没有因为韦浮是他最上心的学生,而对这个消息的真伪作出表态。
官员猜:林相是要放弃韦江河了吧?
他又百思不得其解,韦江河怎么敢与林相作对!韦江河的外祖父,可是林相的老师……林家与韦家这么深的羁绊,韦江河图什么?
官员忿忿道:“那学生声称,他当年在长安吃过闭门羹后,本想击鼓鸣冤,却碰上了韦江河。韦江河将他带走,把他藏起来,说他当日若冲动,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无人知道他为何而死。只要那学生听韦江河的话,学生的冤屈终有一日得见天日……”
官员气怒:“下官真是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冤屈,哪有冤屈?科考公开录用人,择优而取,吏部看到更合适的人录用,怎么就算他冤屈了?
“想当年,谁当官,不都是陛下一句话!而今这世道,竟养得人心贪婪,见一望二……”
林承撩起深目,瞥了这官员一眼。
官员噤声。
听到林承幽声:“早些年没有科举的时候,朝堂尽是世家们的一言堂。世家子弟们不思进取,只想要清闲、有名望的官位,不想为国谋事。世家日益腐败,正是这些人败的……今日科考,给了寒门子弟机会,更多的机会却仍是给世家子弟的。贪婪的到底是谁?见一望二利欲熏心的又是谁?
“那死掉的侍郎,是真的买卖官位、将科考名单当做生意来做了吧?本官多次警告你们,你们不思悔改,将事情闹到今日地步!难道去年的蜀州案,仍不能让你们清醒?!”
官员们被训得讷讷。
同书房的吏部官员小声:“下官们已经知错了,去年蜀州案后,吏部上下得了相公的嘱咐,并不敢张狂。我等对今年的科考也抱有十二万分的小心……可架不住人翻旧账啊!
“相公,这科考绝不能深查下去。若是陛下调更多人关注此事,那我等的乌纱帽……”
他说得尚且小心翼翼,吞吞吐吐。
林承闭一下眼,比他更冷漠:“是,为今之计,应让世人重点放在若若之死的案子上。”
刑部官员诧异地看眼林承。
刑部官员不甘心:“科考行刺那学生既然已经招出韦浮,我们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将所有事推到韦浮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冤屈,韦浮是为了与林相作对,指使人诬陷相公……”
林承冷笑一声。
林承问:“那若是有人问,韦江河因何缘故要诬陷他的老师呢?是不是这个案子,要把京兆府再卷进来……这一下子,吏部,刑部,大理寺,京兆府……除了御史台,长安可掌刑狱的官衙皆涉入了此案。
“你说,到这一步,陛下不会意识到问题严重,要人严查吗?!”
林承怒拍桌案:“本官问心无愧,多年没有无可告人之事,没有愧对天地愧对黎民。可你们呢!你们身后的账算清了么,尾巴藏好了吗?敢不敢让整个朝堂为此大震,官员大清洗,来查一查这些年的所有案牍呢?!”
他的喝骂让书房中官员们冷汗淋淋。
官员们喃喃:“难道这就是韦江河的目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
林承也想问韦江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局势搅混、把事情闹这么大,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从中得名还是得利,难道我平日对你的扶持,仍然不够吗?你的野心,到底有多狂妄?
可是林承不会去召他的学生,不会去问韦浮。
下棋者最忌初开局便沉不住气,满盘皆输。
林承不光不会让行刺学生指认韦浮,他还要为韦浮开脱。韦浮越想事情闹大,林承越要压下此事。
林承手敲着桌案静静思量,他闭着眼,感觉到些许疲惫,却仍撑着这口气,告诉自己这一局不能输给韦浮。他将一身本事教给韦浮,难道是要看韦浮坐大,跳出全局对他反将一军吗?
……韦松年,知不知道他的外孙在做什么?
书房寂静,烛火幽微。
官员们听到宰相低声自语:“考场行刺案好结,若若的死必须尽快找出一个凶手来。两个案子必须尽快结案……”
刑部官员苦笑:“可、可是林女郎好像是自尽,我们要给她定自尽的名,却得给她找她自尽的缘由,这个缘由还不能牵扯上相公。而且,理由不合适的话,长陵公主那边恐怕不接受……”
林承幽声:“自尽如此麻烦的话,那就他杀吧。”
刑部官员眸子一跳,怕自己领悟错了林相的意思。
林承盯着他,一字一句:“找出一个他杀凶手来,迅速结案,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