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最终回还是白云城了。他已离城一月,娘亲总是万分挂念的,已经来信催了许多次。
那日王府一别后的半月时间里,叶孤城倒是时常夜探太平王府,多半是去看看表妹,而宫九倒是乖觉,总是呆在女婴的身边,等待叶孤城的到来。太平王哪里知道兄弟二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倒是喜得让他的世子和郡主亲近,毕竟女子最后倚靠的,唯有父兄而已。而对叶孤城半明半暗的夜探行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宫九有时等哥哥等的无聊,便会逗弄一会儿襁褓里的女婴。那个他名义上的亲妹妹,实际上却是表妹,现在太平王已经为她取名赵惜古,古颠倒过来即是叶。叶孤城听到这个名字,心下有些唏嘘,然而终归与他无关了。
赵惜古的眼睛和叶孤城长得极像,只是被药物变成了黑色。这点滴的相似却让宫九觉得极为受用,本对她的三分上心瞬间变成了七分。叶孤城来的时候总是能看见宫九戳着小姑娘肥嫩的小脸蛋,又或者肥白的小手在小姑娘的眼角眉梢轻轻流连。
叶孤城欣慰于弟弟对表妹的爱护,也终于为这个命途坎坷的小姑娘送了一口气。于是,布置华丽的婴儿房内,最常见的场景就是两个差不多高的白衣小童围着一个盖着华丽小被子的女婴,两人的眼睛都是晶亮亮的,偶尔眼光交接,就会弯出两个相似的小月芽,这样的游戏,兄弟二人玩的乐此不疲。
然而叶孤城还是要走了。哪怕宫九对他眨着大眼睛卖萌,哪怕宫九咬着嘴说舍不得哥哥,叶孤城还是走了。
玉罗刹摸摸一直痴痴望着南方的小儿子的脑袋,蹲下来和他平视。“久儿,你知道,你要留住什么,仅仅靠乞求是没有用的,你要变得很强,只有很强的人才有资格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宫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而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终归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玉罗刹的刻意为之,在宫九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身为人父,他最初的目的是激励儿子变强,然而时过境迁,不知玉罗刹该是怎样的心情。
太平王妃自怀孕起便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宫九,毕竟若这个嫡出的孩子出生,最大威胁的,就是宫九的利益。虽然如今她生下的,是女儿,王妃却仍然不能对宫九全然放心。特别是近日宫九日日流连于她女儿的婴儿房,更是让王妃提心吊胆。
太平王妃日日思量,如何将这个骨中钉肉中刺的世子送出府去。她是有把握的,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何对她的这个女儿如此偏爱,却还是从这一样的偏爱中寻到了一丝驱逐宫九的思路。
那是叶孤城离开的第三天,宫九照常去都弄了赵惜古,小姑娘大概襁褓裹得太紧,总是不安分的扭动着,宫九看不过去,抬手为她松了松襁褓。而这一幕,恰然落到周遭的一大堆丫鬟婆子眼中。
当夜,赵惜古就发起了高烧,太医诊断是风寒入体。就有若干丫鬟出来指认是小世子动了郡主的襁褓,导致小郡主着凉。
王妃适时出来哭哭啼啼,话里话外的指责宫九谋害郡主。太平王自然是不信的,他毕竟是在皇宫残酷斗争之下活下来的硕果仅存的皇子,什么样的阴私手段没见过。只是麟儿毕竟年幼,若被王妃惦记上,恐怕他太平王府唯一的活下来的男丁都要保不住了。
太平王思量许久,最终决定顶着为国祚祈福的名头,将宫九送到城郊的三清寺。玉罗刹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大怒,毕竟他的儿子受了那无知妇人的欺凌,然而转瞬却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些欣喜,也罢,这正好省却了他许多麻烦。
前些时日,玉罗刹机缘巧合下寻到桃花岛遗踪,相传那是一代武林宗师黄药师生活了一辈子,乃至最终的埋骨之处。岛中阵法固然绝妙,然而玉罗刹也不是寻常人物,苦心研究多日,终于破解了岛中阵法。
一番探查下来,竟真让他寻到若干绝世秘籍。兰花拂穴手,碧波剑法等等失传已久的桃花岛武学,终于重见天日。
最重要的是,他在黄药师妇人的墓穴里发现了惊世武学《九阴真经》,细细品味下来,发现此种路数竟与他家传武学相辅相成。闭关三月,修习《九阴真经》,他体内竟然自成阴阳,阴阳两股真气在他内府循环往复,隐约凝成太极之状。他隐约触摸到了另一种超脱的境界,许或便是前人所言的“踏破虚空”?
然而他修习《九阴真经》的时日毕竟尚浅,体内阴性内力稍显式微,这非是修行所能改变,毕竟时光不能回溯。玉罗刹只能感叹自己到底缺少一些机缘。幸而,他还有两个资质绝佳的儿子,幸而,他们还年岁尚浅。
出关之日,玉罗刹顾不上梳洗,连夜修书至白云城,将桃花岛一切告知,并且命令送信的人务必将叶孤城接到桃花岛上。他是了解叶倾阁的,哪怕心中百般不舍,叶倾阁亦绝不会阻拦儿子前进的脚步。她只会温柔的注视着,然后,在原地静静的等。
多年之后,前事翻腾,玉罗刹终于向那个女子承认自己是有恃无恐。因为他觉得,无论自己走多远,再回头,她亦会在原地等他回返。不挽留,是她的骄傲。不离开,却是她的温柔。
而叶倾阁只是浅浅微笑,为玉罗刹倒一杯茶,仿佛将经年的别离倾倒而出。
而玉罗刹自己连夜前往京城的三清寺,教中之人早已寻了和宫九身量相似的小童易容成宫九的样子,故而玉罗刹接出宫九之时,鬼神无知。
“爹,我们要去哪里?”宫九窝在玉罗刹怀里,感受风扑在脸颊的力度。其实太平王府与三清寺对他来说并无区别,他因为早知自己的身世,故而也不觉得委屈。这时间能给他委屈的,只有他的家人而已。
玉罗刹抬手护在宫九面前,诚然,他的儿子最终要适应这样的速度以及强速之下风扑在脸上的力度,然而现下他年龄幼小,皮肤幼嫩,又哪能吃这样的苦。玉罗刹倒是忘了,自己小的时候,被师傅吊在悬崖上吹了一夜的凉风。也忘了,教中习武的孩子,两三岁也需要在穷冬烈风中扎马步。大概为人父母,无论对自己对他人如何很辣,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总有那么几分柔软吧。
玉罗刹得空捏了捏小儿子的脸,觉得有几分瘦下去的样子。便也不再逗他“跟爹去一个地方,好好习武”
宫九的眼睛亮了亮“习武之后,会想爹一样厉害么?”像爹一样厉害,就不用只看着哥哥离开,却什么也做不了了吧?
玉罗刹笑了笑,眉眼勾出极动人的弧度,为人父的恰到好处的宠溺“爹的小福久会比爹更厉害。
宫九无声的笑了。玉罗刹看见儿子欣喜的眉眼,心情无端舒畅。又想起了他马上能再他刚见面又分离的小长安,笑容更是浓稠得仿若霎那花开。唔,这个消息就当作给他的小福久的惊喜吧,暂时不告诉他。
玉罗刹轻装简从,一叶精致的扁舟,向那座桃花开遍的岛屿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