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怀夫妻俩赶集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给儿媳妇买买一些针头线脑,扯个红包皮,买瓶香油等等的小意思,东转转西转转,这瞧瞧那瞅瞅,讲个价什么的,把所要买的东西买齐天也晌午了,俩人背着往家赶。
在村头,有几个迎着也没敢、也没好意思把他家里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说。事情要散了,谁又怎么好开这个口,更何况马上就到家了,还有十分钟不知道的吗?
秦长怀、刘永梅进了前屋把肩上的东西放下,推开后屋的门看见儿子在床上哭着,里间的囤子横七竖八的都倒了,麦淌了一地,连底下垫的糠也露了出来,一片狼藉,知道家里一定出事了。
“儿子,出什么事了把家里弄成这样?”刘永梅推了推趴着睡在床上的儿子。
拴儿的哭声更大了,也不和母亲说话。平日里谁又敢肆无忌惮地乱动人家的东西,这种事只有……这样想着刘永梅急急忙忙跑去找王嫂。
秦长怀一脸怒气坐在地上。
王嫂回来后也知道情况无法改变睡在床上唉声叹气,后悔当初不该瞒瞒哄哄,反省着自己。
“你嫂子,谁把俺家弄得给个(像个,地方土语)破烂摊子样?”刘永梅进了忠良的门就问,“是不是陈家那头来人说什么了?”
王嫂从床上起来了,穿着鞋,“也没说什么。就是不知道听咱庄谁说的,你家没有那些粮食,玉叶才带着她爹娘还有俺弟媳妇到你家又看的。我原以为什么粮食都没动,她们要看就看呗,没想到玉叶她姐把囤子扳倒了露出底下垫的糠。你说我当时还能怎么说?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只能任她几口子说吧、骂吧,咱没理,瞒人家了。只有她们今天占了上风,一般情况我王嫂怕过谁,受过谁的气?!”她拍了拍胸脯说,“刘婶,咱各人做事为人都讲点良心,反正为拴弟的事我是尽心了,也尽力了,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没办法说了,也没有脸到人门上说了,我以后连娘家都没法走!”
王嫂没完没了地说着,似乎她也受了委屈。
刘永梅又岂不是一个要强之人!她看着别人的儿子娶媳妇生孩子,早就急着想抱孙子了。好不容易托王嫂给儿子介绍个对象,还没过门就让人在中间扒了豁子,她不服这个气,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哪个不吃粮食的东西给我听好了,你扒俺儿的豁子是想叫俺绝户,你个驴将的,杂种配的!俺儿说不着媳妇搂你闺女睡都得生孩子让我抱孙子!……”刘永梅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满庄喊着,怎么难听怎么骂,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出她的气消她的火。秦长怀手里拿个切菜刀跟在后边,只要谁一搭茬他准会跟谁拼命。
大秦庄的人都在听着,猜测着,议论着。
刘永梅骂过几圈之后,秦长德、秦长怀、大宝、顺子等人劝说让刘永梅不要再骂了。
“算了,骂一会解解气算了!孩子大了,以后对自己影响也不好。”
“他扒人家的豁子,他自己以后也没有好处。说不定他儿子还有女人不跟他呢?”
“这样的人反正不会有什么好报应!”
“我就不信拴哥能打一辈子光棍!”
人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着秦长怀两口子,拴儿也出来按爹娘吵,也有的在说:“这样的人就该下雨打雷劈死!”
刘永梅早已骂不出声,嘶哑着喉咙还是不停地骂,只能看张嘴听不清说的什么。
大家看热闹似地围了一门口的人:有大人有孩子;有男的有女的,连庄子最西北角秦长领的父亲,拄着拐杖也来劝说着这家人。
“长怀啊!听大爷的劝,这儿女婚事是缘分,不该成的成不了,该成的棒打都打不散。人不常说吗:有缘千里都能成夫妻,没缘分娶到咱家也不一定能留得住?谁想让自己的闺女过上顿有下顿无的日子?搁咱身上也一样,你又不想让你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吗?人心都是一样,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想开点,啊!我看看我能不能跑动,能走动的话,我哪天到你陈姐那庄看看,望望能不能把这种事情说和。咱孩子又不是不正干的孩子!别怕!早一天晚一天,还能说不着个媳妇吗?”老头子的一通劝说才解开秦长怀一家人心中的疙瘩,众人听了也口服心服,敬佩这老年人会和事。
这老头的原名叫什么,恐怕四、五十岁的还知道。不过人们都喊他积德太太,也就这样传下来了。他今年八十八岁,腰板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只是最近年把走路不像以上那么快了。儿孙们怕他摔着,特地给买了拐杖。不过这拐杖也只是聋子耳朵当个摆设,一般没有沟啦坎啦是不用的。他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在家带着孙子是个农民,二儿子在宣城县里当着县长,大女婿的工作在怀远县人事局,二女儿嫁到了离这二十多里远的陈家,也就是陈老端住的那个庄。这老头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城里的闺女儿子接都不去,一年到头守着家里的儿子过日子,有时被二女儿接去过个十天二十天。他东庄蹓到西庄,南庄拉到北庄,谁家什么情况,谁是什么性格在他心里都有数,谁家夫妻不和、婆媳吵嘴,他一劝就和;甚至有时比大队干部处理还有效,虽说年龄大了,有些想给儿子提个亲事、给女孩找个婆家的人还找他;他没有文化,也不会讲多少大道理,但就凭他那实实在在的话,大家信任他,佩服他。
上面说到,秦长海十二月十二外甥结婚他去行礼,和陈老端坐在同桌喝酒,说到大秦庄今年午季平均每人分四、五十斤小麦这是事实,因为别说他是一队之长知道,就连一个普通的社员也知道。但在陈老端向他打听秦长怀父子俩的为人处世时,秦长海可尽是虚言了。什么人不沾啦、窝囊废了、干活不出力啦,反正没有好的。因为他听表姐说陈老端的二女儿人长得特漂亮,他托表姐把这玉叶说给他做儿媳妇,但他表姐说这丫头已经说婆家了并且还是大秦家的,他自己晚了一步,所以借同桌喝酒的机会,他对陈老端又是递烟又是点火,表现得很亲切也很热情,并为了表示初次认识相认恨晚的情义,共同碰了六杯酒下肚。这人就这么怪,其实说怪也不怪。别说几岁的孩子爱听好话,就连陈老端这五、六十岁的老头也不经哄。几句好话说得捧得竟完全相信了这一队之长说的话。虽然他没直接答应秦长海表姐说的,“要不是您家玉叶说好婆家了,我真想把她说给俺表弟的那孩子,那才叫般配呢”的话,但他已经动了心,只是还没对妻子和女儿说罢了。
这秦长海是何许人也!他的家族在大秦庄占大半个庄子,又是队长,在这咫尺之地他就是王,呼风唤雨,叱咤风云,跺跺脚这个小地方也要抖几抖、晃几晃。他不干活不说,凡是亲近的,他可以给你安排个轻活干,别的家族的人就派你个重活,并限时限量完成,要不然就没有你这一天的工分。记得有一年的冬季干旱,庄子前边的汪(农村的沟塘)干了,往东湖地里抬稀泥,其他两个家族的人抬,他一个家族的人只上(装)不抬。平均两个人上一副抬子还多。他巴结上了大队干部挤掉了几个生产队长,稳坐第一把交椅。他要看中哪个女人有几分姿色,给你单独安排个活儿任意调戏。李婶改嫁,就是被他糟蹋得过不下去了,才走了这一步。多少年来,大秦庄的人是敢怒不敢言,打掉牙往肚里咽,吃着哑巴亏。这一次,为拴儿的婚事刘永梅刚骂没几句他就听见了。他准备把秦长怀两口子打个腿断胳膊折,但招呼近房的那些人,人家都不愿意出面,单独带着两个儿子去打,又怕打不胜秦长怀一个娘的弟兄几个,所以才临时忍了,只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拴儿和玉叶的事情原来是定在腊月二十连过彩礼连嫁娶放在一块办的,现在的情况不光是秦长怀几口子心里不是个味儿,陈老端一家又能开心吗?从大秦庄回来,一家人是相互埋怨。陈老端两口子第一是怨大女儿荷花的姐姐媒人不是人,不该瞒瞒哄哄;二怨自己的妹子、儿媳、闺女看门户时不动脑子,明明很容易的事情却让人给骗了。女儿玉叶思前想后更是有说不完的冤屈:当初我自己谈一个,爹娘您们都嫌人家穷不叫我愿意。我知道爹娘把我养大也不容易,我不能一走了之让您伤心。我听了爹娘您们的话,您们说咋办就咋办吧。俺大姐她婆家的姐不是人,一开始她把拴儿和他的家庭说得是天花乱坠。我没有过高的要求,只要求人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就行了。没想到她能以少充多、以次充好施展瞒天过海之术。想想人也见了,什么话也都说了,还大胆地吻了拴儿一下,连出嫁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以后见人怎么说怎么讲?想起这些玉叶是饭不思、茶不想,只是埋头睡觉谁喊也不理,这使陈老端两口子犯了难为。有心想叫女儿还同意她原来谈的那个男孩子吧,可人家也已定下亲事了;有心想把女儿说给秦长海的儿子吧,既怕老婆不同意,又怕女儿不同意,思来想去没有好办法。眼看着女儿一天天消瘦,走路都打晃,陈老端急得直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