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般的响声过后,所里静得像空气被抽干。
单位小姑娘似也受到惊吓:“发生什么事了?”
徐秋叶应和她干笑,目光垂及地面,反正领导发火准没好事。
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现在逃还来不来得及?
徐秋叶忙不迭找借口尿遁。
可脚尖刚一百八十度旋转,会议厅里就又传来呵斥声。这次她听清楚,是胡先才场长的声音。
语气越发急烈,徐秋叶竖起耳朵,惊觉原来这矛头竟是对向陈白录。
她步伐顿住,凝重从她的眼睛、脸颊再到嘴巴蔓延开。
他怎么了?
徐秋叶拉住女同志,说服她引自己去隔壁厅。
女同志收住笑,想到对方是陈白录妻子,也不会是捣乱的性格,咬咬牙便同意:“俺带你去,但不能闹出动静。”
来到隔壁办公室,徐秋叶才发现原来这里是间用布帘相隔的大型房。她站脚的地方,堆满密密匝匝的资料和书籍。
徐秋叶冲女同志打声招呼,躲在角落,缓缓掖开挂帘一角。
这个倾斜的角度,刚好能把会议内的全景纳入眼中。
原本的斥责声降低不少,但随着距离靠近,她隐约能猜测事情的前因后果。
会议室内,木桌成排,靛青漆铺就的地面上,白纸洒落一片,农所的同志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而中间的主位置上,胡先才双目含怒,训斥声歇完又始:“三十亩望天田,我跟上头争取好久。你跟我说不合理?文件上的红章落名清清楚楚,这点你得认!而且那不是吃饭田,不是保命田,用来开挖沼气完全没问题!”
陈白录好看的脸失掉几分血气,眼神古井无波,唯独手中紧握钢笔,挫痕使骨节变得苍白。
他右脸有道血痕,似是纸张飞开时化成利剑在那带过,微小却不容忽视。
陈白录深吸口气,声若含砂却稳重有力:“我并非不认盖章文件,只是那块区域原本是划分到所里为大家实验所用,如果全部都划到开挖沼气层面,那我们回国、留在这里有何意义?”
“你”胡先才脸涨成猪肝色,显然气到话都说不利索。
“既然上面文件下来,我们就得听从命令。哪怕你们是归侨,也得听从上级安排!”
陈白录面色无常:“承蒙您还记得我们是归侨,想必您还没忘我们初入侨场时国家拨下来的试验田片区,如果有更好的田地选址陈某会感激不尽,但若没有,还望陈老您——别半路截胡。”
似被触到逆鳞,胡先才怒吼的话差点把会议室的廉价璃窗震碎。
“规定就得按新的来,你甭在我这咬文嚼字!陈白录,亏你还是海外归来,提的研究项目毫无实行性可言,我这关都过不了,大家又怎么放心把田交给你!”
徐秋叶脚下差点不稳,咻地阖上帘子,缓了一会儿,又才徐徐打开。
她目光紧紧追向陈白录的身影,认识他以来,徐秋叶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潜意识觉得陈白录的话没有错,却又对这幅场景感到无奈。
青年的眼底布满血丝,肃穆和庄重却从中高高筑起不容脆弱的围墙,生生让他抵抗这场舆论鏖战。
这场硝烟战火伴着另一位场长和办事处的干部到来而息止。
胡先才夺门而出,开会人员也抱着资料鱼贯而出,嘴里小声争相讨论。
唯有陈白录仿佛定格般坐在原地,过了很久,才躬下身子,仔细将洒落一地的资料拾起。
徐秋叶对那沓资料有印象。
是陈白录来侨场半个多月,点着煤油灯笔耕不辍、几近暴雨回家,淋湿半个身子也要护好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