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到了深夜,但是,乾清宫中依旧灯火通明。
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此刻的乾清宫中一片肃杀,里里外外都是值守的禁军。
暖阁当中,朱祁钰身着中衣,靠在榻上,眼眸微阖,在他的身边,汪皇后静静的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道稳重的声音响起。
“皇爷,人抓到了。”
随后,暖阁的门被推开,一道身影由远至近,正是此刻应该在后宫当中被看押起来的怀恩。
此刻的怀恩,完全没有外间传言当中已经失势的模样,相反的,他的神色一如平常,明显仍旧是这宫中的大珰。
闻言,朱祁钰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冷意,道。
“审了吗?”
于是,怀恩从袖中拿出一份墨迹刚干的纸张,递了过去,拱手回道。
“回皇爷,审了,这是供词,请皇爷御览……”
接过供词,朱祁钰拧眉看了起来,不出意料的是,这份供词解开了他的很多疑惑。
这次地宫塌陷,他的确十分生气,但是,要说气到昏迷,却不至于,说起来,这还要托他两世为人的福,如果换了前世的他,听到自己的帝陵被炸,还真说不定会怎么样,甚至于,可以说不止是朱祁钰,换了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状况,都不可能不怒发冲冠。
可朱祁钰不一样的是,百年的孤独早就将他的心性磨练的坚韧无比,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生气归生气,但是,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冷静。
理智恢复之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因为如果朱祁镇只是想拿到内官监的话,那么完全没有必要费这么大周折,而且,更重要的是,朱祁钰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那就是,他会用自己已知的信息,来推测南宫的意图,正常情况下,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这次地宫崩塌的事情当中,过多的信息,事实上反而阻碍了朱祁钰的判断。
说白了,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寿陵浸水是南宫所为,也因此将目光一直都盯在了陈敬的身上,还因为有朱仪这个卧底,所以,他早早的便将南宫的目的定位在内官监上头。
可事实上,他手上的这些信息,大多数都是朱祁镇并不知道的渠道,所以,对方在筹谋的时候,预先设计的,一定是不知道这些信息的朱祁钰,会作何反应。
而他却是在掌握信息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反应去倒推南宫的目的,自然是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朱祁钰一下子就豁然开朗起来。
寿陵虽是皇陵,但是,营建的工期太长,所以一般来说,没有什么人会去刻意的注意,就算是朱祁钰自己,最多也就是偶尔问一句进度如何。
假如说他并没有朱仪这个卧底在的话,那么,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注意到地宫浸水这件事情的蹊跷,毕竟,那段时间京城暴雨不断,出现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从这个角度出发,朱祁钰立刻就发现,他最初的方向就错了,他一直认为,南宫的目标是陈敬,是想要将地宫浸水的事情闹大,然后将陈敬拉下来,帮吴昱等人上位。
但是事实上,这种事情如果不刻意渲染的话,并不会被专门调查,而如果不派专人去调查的话,那么,陈敬完全有时间将自己的错误弥补的不留痕迹。
因此,反应过来之后,朱祁钰马上就意识到,既然南宫迟迟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开,那么说明他们的目的压根就不是宫里,让朱仪帮吴昱等人在宫里活动,就是一个假象,朱祁镇真正的目的,是皇陵本身。
要知道,皇陵的建造,每一步都有严格的流程,从选材到工匠,都要经过工部的核准,这种情况之下,以南宫的力量,是不可能做任何的手脚的,但是,闹出了地宫浸水这样的事情之后,就不一样了。
陈敬知道事情的轻重,必然会竭力弥补,但是,地宫真正的秘密,他又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只能自己找匠人来修补,于是,这些不经过工部登记的匠人,就可以在陈敬的帮助下进入到地宫当中。
这种手法可谓是十分隐秘,除非是一开始就盯着陈敬,否则的话,不可能察觉到端倪。
于是,火药被这些匠人顺理成章的带进地宫,便有了地宫崩塌的消息传来。
延续刚刚的思路,按照正常状况,朱祁钰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是惊怒交加,第一反应必然是彻查,而且,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必会派最亲信的人去查,这个人选,必然会是舒良。
所以,这才是南宫的目的!
一个内官监并不算什么,朱祁镇想要造反,最大的障碍,其实正是东厂和锦衣卫,其中,又尤其以东厂最难对付,作为朱祁钰最亲信的宦官,舒良的忠诚无可置疑,只要他在,那么,南宫除非能够彻底掌控京营,否则,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因此,舒良必须要铲除,但是,问题就出在这,舒良的忠诚,不仅朱祁镇知道,朱祁钰自己更是清楚,所以,不论如何,他不可能真的把舒良怎么样,更何况,舒良虽然被外头人换做‘疯狗’,但实际上,他做事并非全无分寸,想要抓他的把柄,并不容易,即便是真的能够抓到,朱祁钰也必定会力保他。
以如今朱祁钰在朝中的威望,如果他下定决心要保一个人,底下的大臣闹腾成什么样,都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
所以,干掉舒良几乎不可能,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想办法,把舒良调开,但是,以舒良的身份地位,让他亲自出马的事,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其一就是和皇家相关,其二就是事情的影响力足够大,显然,寿陵地宫崩塌,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