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没忍住大鱼大肉的诱惑,跨过了那道门槛进到了堂屋,尽管那个死人依然躺在那里。农村请的厨子手艺真没得说,那肉块儿炖得烂烂的,金黄的颜色,摆在盘子里很是勾人食欲。本来这些鱼肉是为第二天老人上山之后,宴请那些前来送葬的相亲们的。可是因为我师父的缘故,主家决定先开一桌酒席,好好招待招待这个远来的道士。只求他晚上念经超度的时候用点心,不要把经给念歪了。
“为师没骗你吧?”师父坐在上首的位置,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甩起筷子将我面前的碗装满各种菜肴之后,瞅了个机会在我耳边说道。
昨天除了几颗糖果和晚上那个馍馍,我就再没吃到别的东西了。美食当前,谁还顾得老道在那里嘀咕什么?拿起筷子插起一块烂熟的五花肉,张嘴我就咬了下去。一直到碗里的鱼肉被我一扫而净,我这才打了个饱嗝惬意的抬起头来四下里开始打量这幢完全用土砖砌成的房子来。
房子当间是一堂屋,堂屋左右又各分一室。穿过了堂屋,就是灶台了。屋子不大,但是让人感觉很阴凉。为了屋子里不至于黑漆漆一片,屋顶上盖的黑瓦还被主家刻意掀了几块,嵌了块玻璃上去。这么一来,就算是白天关了门,也有阳光可以通过那块玻璃照射进屋子里头,不至于太过阴暗了。
“待会让一童子上山摘一三尺长的竹叉子回来。枝叶不要打,原样带回来,贫道晚上有用。”酒过三巡,肉吃两盘过后,师父打着酒嗝对陪坐的孝子和乡望们吩咐道。
“还有,桌椅家里都借来了吧?晚饭过后留几个后生,帮忙搭搭台子。你们几个孝子商量商量,看看谁身手利索些的,晚上带着你们的爹,过奈何桥!”师父拿着筷子,沾着盘子里的油水在桌子上画着图样,酒气熏天的对身边几个孝子说道。
农村办个婚丧嫁娶的,都会去村子里找人家借个桌椅板凳什么的。住一个村子的,多少都沾亲带故。家里有喜事去借点什么,一来显得大家亲热点。二来么,也是间接通知人家,我家有喜了,您该随礼了!再者那时节也没个酒店饭庄什么的,谁家里没事会备着那么多的桌椅板凳?所以,师父他才会有这么一问。
“不是说,这个得由长子长孙去弄才有效果么?”几个孝子里年纪最小的开口了。孝子穿着孝服,腰扎着草绳。手拿着三尺多高的小幡,随着道士的唱经在搭得高高的桌椅上翻来翻去。这一出大家都从别人家办丧事的时候看见过,那叫一个幸苦。眼瞅着师父他老人家也准备来这么一出,年纪最小的那位心思就活泛了起来,想把责任推给大哥,自己打打下手,把老爷子的丧事混过去算了。
“这个就你们自己去商量了,只要是老人家的血脉,都有这个资格去掌幡引路。”师父看了那孝子一眼,暗地里摇了摇头对桌上的众人说道。
“那就老大去吧,毕竟你是长子。这间屋的堂屋,可是优先分给了你的。爹他老人家走了,你也该尽尽孝了。”很快,兄弟几个就达成了一致。纷纷把矛头指向了默不作声的老大。农村继承遗产,长子长孙才有资格分堂屋。所以,但凡家里有个什么事情,兄弟们都会拿这个来说事。有时候,老大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换个角度来说。这些活儿让老大来干,也是代表着一种身份和荣耀!只不过眼下什么身份和荣耀,都比不过自己能偷懒,安逸的将老爷子送上山重要罢了。起码这家人,就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来,什么唱道士,无非是做给活人看的戏码而已。人死如灯灭,为一死人把活人折腾半死,划不来。托横扫牛鬼蛇神的福,让他们心里没了敬畏。
“你们就负责迎来送往吧,好好招呼那些来奔丧的亲戚六转和乡亲们。引爹过奈何桥的事情,我去办!”老大将手里的烟蒂扔到脚下踩灭了,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那几个兄弟说道。
“老父亲走了,总归得安安生生的将他送上山。苦了一辈子,最后一程就让我这个做老大的来送吧。”主家的老大心里这么想着。
“还有,留个人盯着点酒菜。”站起身来准备让自己家那个半大的小子出去折枝竹叉子回来,老大又对自己的几个兄弟嘱咐了一句。那时节,这些鱼肉酒菜可是不多见的东西。除了年节和婚丧嫁娶,是吃不到这么丰盛的佳肴的。要是没有专人盯着,转个身外边棚子里放着的那些东西,能让乡亲们大碗小盆的往家里搬个干净。当然,其中也不乏有自家人的身影。反正办丧事的钱是大家伙均摊的,自己多拿一点,不就能多占一点便宜么?
对于大哥的这个吩咐,弟兄几人倒是满口子答应了下来。自己没那个心思往家偷酒菜,也不能便宜了别的王八蛋不是?这钱,可是大家伙均摊的。几兄弟的心里一致这么想着。至于谁是那个王八蛋,谁偷谁是王八蛋。
汉子们心里这么想,不代表他们家的婆娘心里也会这么想。鼻子里闻着那诱人的鱼肉香,妇人们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
“搁在那儿,这么热的天,没的和老头子一起臭掉了。不如,拿回来一点晚上犒劳一下当家的也好?再说了自己的身子也是需要补一补了,还有家里的崽,正长身体呢!”很快,婆娘们就蹲在茅坑里想出了这么几条理由来。为什么是蹲在茅坑里?因为这是偷懒最快捷的办法之一。只要瞅着别人开始忙了,懒货们就会不约而同的分散到村落里的大小茅坑里边去。一蹲,就是半小时!等她们出来了,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俗话说心动不如行动,婆娘们很快就在偷鱼偷肉这块儿上达成了一致。并且罕见的哄孩子似的哄起了自家的男人,只有将男人们哄走了,她们才有机会对着盆里的炸鱼炖肉下手。等一切都既成事实了,晚上再“勉为其难”的答应男人点什么过分的要求。两杯猫尿(酒)下肚,他们也就不会再计较这些鱼啊肉的是偷回来的,还是拿回来的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管是丧事的安排上,还是偷鱼偷肉上。大家各行其事,谁也不干扰谁。除了前来奔丧的妇女们偶尔传出的那一两声呜咽,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和谐。
很快晚饭的时间又到了,请来的八大脚也陆续到了主家。八大脚,就是扛棺材的那几个人。棺材前端两人,后端两人,左右两侧各两人。一般都是请6个青壮,外加两个有经验的年长者担任。当然,那两有经验的也不可能是老么咔嚓眼,走路也拄拐的老头儿。要请那样的,到时候把棺材抬泼了事小,万一死在半路了,那可咋整?难道还顺带着将他两一起埋坑里去不成?
这8个人,当然是要单独一桌的。扯好的白布一人三尺,白胶鞋一人一双,回力的那种!香皂和毛巾是一人一套,这一套行头下来,也得几十块钱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只有将这几位爷伺候好了,明儿他们扛棺材的时候才会出力气。只有他们舍得出力气了,送葬的路上才不会出什么意外。起码,不担心棺材会掉地上了。
午饭的鱼肉我还没有消化,所以也就没什么食欲去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各色男男女女们去争夺桌上的油水了。反倒是师父,被那几个扛棺材的拉扯到一起喝起了酒。理论上,他们应该是属于一个系统的吧?反正都是为死人服务的。此刻正好借着主家的酒菜,联络联络感情。没准下次死人,还能一起共事呢?
夜色渐渐笼罩住了小村子,除了枣树下搭建的棚子里和躺尸的堂屋里还亮着灯。其他地方基本上是属于伸手难见五指的范畴里了。鱼肉不光很吸引人,也很吸引猫!特别是山林里的那些个野猫。一阵悉悉索索声过后,林间草丛里,隐隐绰绰的就多出了几对闪着幽光的猫眼。有的盯着鱼肉,有的。。。。。。则是盯着尸体!
“今夜就都别走了,麻烦代嘎(大家)帮忙守守夜。等哈打打牌,半夜吃个鸡蛋瘦肉面。”酒席快散的时候,赤红着双眼的长子带着自己的崽出来对着八大脚们一一作揖道。这是规矩,送葬前夜,一定是要火气旺一些的汉子们前来守夜的。守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守,除了村子里的老人知道点皮毛之外,年青人大多只是当作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流程来对待。
而师父他老人家,则是打开了藤木箱子。醉眼惺忪的开始擦拭着里面的一柄桃木剑,一个铜铃,外加那一个漆黑的罄!隐约间,我看见箱子里,除了一柄桃木剑,赫然还躺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铁剑!等我继承了这些东西之后,我才知道那不是铁剑,而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