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侯家人来说,中秋家宴是仅次于除夕家宴的一件家族大事。老太爷和老太太再怎么王不见王,每年的这两节,是必得装出一副和谐的模样,出来和一大家子子侄们“共享天伦”的。
连老太爷都躲不开这场家宴,就更别说五老爷了。偏这场家宴还不仅仅是一顿饭的问题,而是连着午宴接晚宴。便是五老爷想着晚来早走都不行。因此,一早起,五老爷那里就千叮咛万嘱咐着珊娘,别只顾着自己玩,要照顾好太太,别叫人冲撞了,倒唠叨得太太一阵不好意思,嗔着老爷道:“珊儿腿伤还没全好呢!老爷这是笑话我照顾不好她吗?”
五老爷一阵讪讪,忙道:“你们相互照顾,相互照顾……”
正说着,桂叔拿着张拜帖进来了,却是太太的娘家,诸暨姚家送节礼来了。
太太一怔。自她父亲去世后,虽然每年她仍照常往娘家送着节礼,可她的娘家就跟不准备再跟她这个姑娘往来一样,再没回过礼。便是今年的春节端午,家里也没收到过姚家的回礼,偏这中秋,怎么倒巴巴地送了节礼来?
桂叔进来时,正好袁长卿也到了,听说了事由后,便走到老爷的身旁,低声跟老爷说了句什么。
老爷蓦地一抬头,冷笑一声,以手遮着嘴,吩咐了桂叔几句。
太太问:“怎么了?”
老爷道:“没什么,有我呢。”
于是太太便不问了。
珊娘不禁一阵微笑——太太这样也挺好,老爷能顶着就让老爷去顶着,顶不住了太太再来头痛也不迟。
她正看着太太微笑着,忽然就觉得后脖颈一阵痒。回头看去,就只见袁长卿那双乌沉沉的眼正落在她的身上。且可恨的是,他正有意无意地以右手抚弄着左手的掌缘处——昨晚她咬他的地方。
珊娘只觉得耳根一热,蓦地一偏头,赌气不肯看向他了。
袁长卿微一弯眼,这才转开视线。
他二人只当他们这一眼交换得快速而隐秘,却不想叫老爷太太全都看在了眼里。
如今袁长卿可不仅是孟老太太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孙,同时他还是侯家未上门的女婿。因此,于情于理,他都有那个资格陪着老丈人一家去走亲戚拜长辈。
太太扫了他和珊娘一眼,便回头对五老爷笑道:“时辰不早了,走吧,去太晚了不好。”又道,“过府也就这几步路,叫下面只要备两辆车就好,大家挤挤。”
太太那里原是想着找机会叫珊娘这小俩口多培养一下感情的,偏老爷跟太太意见不一致。老爷直到现在仍然觉得袁长卿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所以他看他多少仍是一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不如意,便道:“家里又不是没车。”说着,便叫桂叔一手去安排了。
太太当时没说什么,背后则对五老爷一阵抱怨,“老爷该思己及人才是。我们那时候,若是家里给机会叫我们多熟悉一些,也不至于……”
太太咬着唇不肯往下说了,老爷却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抱着太太感慨道:“是呢,若是早给我机会,我们也不至于耽误这些年……”
此乃后话。
当时袁长卿可没那个好运气。老爷叫宽坐,桂叔自然往宽了安排。于是老爷太太一辆车,珊娘拉了弟弟侯玦同车,袁长卿正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蹭到珊娘的车上,却只见侯瑞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到底脸皮不够厚,只得郁郁地和侯瑞坐了一车。
一家人来到西园时,已经是最晚到的一家了。所以一行人过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见礼时,那真可谓是“万众瞩目”。
便是后世那么开放的年代里,女孩子初次带男朋友登门,小俩口都会受到家人过于热切的关注,何况是如今这么一个闭塞且没有娱乐的年代里。于是,众人一番见礼过后,袁长卿跟着各位老爷们退了出去,只一转眼,珊娘就成了众女眷们消遣的对象。
哪个时代的女人们都一样,都喜欢看漂亮的男人,何况袁长卿还长着那么一张惹祸的脸。便有个婶娘状似热心地告诫着五太太:“男人长得好不是好事,你可得替十三多准备着些。”
别的姑娘家未必能听懂这句话,曾做过多年主母的珊娘则一听就懂了,这婶娘是在劝五太太替她多准备几个漂亮的陪嫁丫鬟呢!
偏太太是个嘴拙的,只涨红了脸儿回不出话来。珊娘见状,便扶着太太的肩,笑眉笑眼地看着那个婶娘道:“婶娘说得我好伤心,您就直说我长得不好看就是了。”
依着规矩,女儿家在遇到别人议论自己的亲事时,便是听到也该装作没听到的,偏珊娘不仅没走开,竟还主动回了嘴。这等不守规矩不懂分寸的行为,顿时惊得侯家众人一阵哑口无言,连老太太都惊得叫手里的月饼滚了下去——这,还是当初那个人人称道的最守规矩最懂分寸的十三娘吗?!
珊娘则跟没看到众人惊愕的神情一般,回身从五福手里拿了盒月饼,过去献给老太太,笑道:“孙女也没别的节礼孝敬老太太,不过是依着俗例自己做了些月饼。我还记得老太太最爱莲蓉馅的,我包了莲蓉的、豆沙的,还有蛋黄的,老太太尝个新鲜吧。”
老太太笑道:“你腿还没好利索,倒还记挂着做这些。”便扭头命吴妈妈接了月饼过来。
珊娘又道,“我知道老太太不爱五仁馅的,也就没做那种。其实我也不爱五仁馅的,总觉得许是因为里面仁(人)多了,各有各的味儿,偏还串在一起,仁多馅多的招人烦。”她一语双关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