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看秀筠神情窘迫,便笑着安慰道:“红菱姑娘长跟着二小姐,自然二小姐屋子里头事事都由她料理了。如今哪怕是要撵出去,也得把这院子里经她过手的大事小情样样都交代妥当了才好。”
钱二家的听说秀筠不知道钱匣子在哪儿,心里不免着急起来。红菱不在,秀筠被禁足,如今清华苑里是她一手遮天。满心要过过一院之主的瘾,抖一抖威风,没想到清华苑里这样寒酸。她也知道秀筠这里份例钱发的少,不过她既然当家,多少钱也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此便笑嘻嘻地凑到赵大娘跟前说:“赵大姐,那红菱一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在二小姐跟前得宠,就一味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二小姐的钱匣子她竟敢自己藏着,连二小姐也不肯告诉。如今妹妹我管着清华苑,自然是要让她把这些事情都说交接清楚的。
不如让我去四太太那里说一声,叫红菱先回来找东西,等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该交给我的东西都拿出来了,那时这个人便没有用了,由着四太太撵了出去就好。”
赵大娘自己管着周氏屋里的月例钱,知道钱二家的没当过家,这时候她最着急。便含了一抹轻微的蔑视在眉间,打量着钱二家的道:“亲家说的有理,是该去叫红菱给你交代明白。既然亲家这样想,就赶快去吧,晚了,恐怕红菱就叫人卖了。”
钱二家的有些不自然地沉吟了一会儿,带着几分乞求似的拉着赵大娘道:“赵姐姐,你知道我身份低微,现在又是二小姐的人,我去说四太太难免不信,还得是姐姐陪我去。”
赵大娘听她求着自己,面上就添了几分得意之色。唇角却只是轻微地向上抬了抬,仿佛十分为难似的说道:“亲家,你知道我如今在三太太身边忙得很,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帮三太太张罗着。不过,既然是亲家开口,又是二小姐的事情,少不得我辛苦些,陪着你去碰碰运气了。”
初秋的天空澄净高远,梁氏穿了一身银红色流云撒花褙子,杏红的百蝶穿花云锦裙,坐在庑廊下一个紫檀西番莲纹绣墩上逗五小姐秀筱认刺绣上的颜色,衬着身后满墙的常春藤,如同一朵盛放如火的玫瑰,格外鲜艳夺目。
赵大娘和钱二家的一进院儿便先夸赞秀筱聪明乖巧,梁氏本就高兴,听了这番话,俏丽的脸庞上绽放开十足的笑意。还没等梁氏张口问二人的来意,钱二家的打量梁氏高兴,又仗着赵大娘在旁边,便兴冲冲地说出方才红梅找不到钱匣子的事情,想要接红菱回去把清华苑的事情交代清楚。
梁氏听见红菱的名字,唇边的笑容渐渐冷了下去,眸子里凝结着清冷的寒光。
钱二家的犹自唠叨个没完,赵大娘见梁氏变了脸色,忙悄悄拉了一下钱二家的的袖子,钱二家的方才察觉到梁氏不悦,忙住了口。
“幸而你们来的早,再晚几个时辰,就看不到那个丫头了。”梁氏神情冷淡,不紧不慢地说道。旁边的丫鬟走过来把秀筱拉走了。
“怎么,那丫头不老实?”赵大娘问。
钱二家的面有得意之色,扬着脸道:“我就说那丫头不是个善茬,二小姐分明是让她给挑唆坏了。”
赵大娘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梁氏抚摸着腰间玉环绶上的络子,厌恶地说道:“我已经找人安排好了,红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做主,又是从小卖到咱们家的。撵了出去也没有地方,本想拉出去配个小厮,谁知道她和她那个主子一样是个不知羞耻的狐媚子,这府上是断不能留她了,还不如卖了她干净。”
赵大娘隐约听出了些门道,钱二家的只想着能为女儿报当日在清华苑被红菱羞辱之仇,听说要卖了她,心里痛快,并未细想。
丫鬟带着红菱进了来,钱二家的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只见眼前的女子穿着三等丫鬟的粗布衣服,鬓发散乱,原本雪白如玉的脸上此时红肿着,失去了原本清秀姣好的模样。两只眼睛眼圈青黑,眼中布满血丝,不再似往日灵动鲜活。
她踉跄着走到梁氏面前跪下,神色悲戚而绝望,并没有向赵大娘和钱二家的看一眼。
梁氏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红菱只觉得似两根锥子似的冰棱扎在自己的身上,又痛又冷。
赵大娘心中诧异,平时看着梁氏不过言语刻薄一些,衣着打扮上也喜欢出风头,却没想到她对下人竟如此心狠手辣。红菱来到梁氏身边伺候不过短短两天时间,竟被折磨至此。
梁氏睨了她一眼道:“你且跟着赵大娘去清华苑里把二小姐的东西都交代清楚了,买你的牙婆子下午才来,你们主仆一场,先去叙叙旧,告个别吧。”
红菱听见“清华苑”三个字,猛然抬起头,眸子一亮,如同原本布满乌云的天空突然从云缝里漏下一道阳光。惊喜之余,红菱的眼中随即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她原本已经死心,默默承受着任人摆布的命运,没想到还能在离开李府之前再见到秀筠和红梅一眼。她想,只要看到自家小姐安好,自己便是死也放心了。
钱二家的带着红菱回到清华苑,赵大娘事务繁忙,先回到周氏那里了。
钱二家的今天脚步格外轻快了一些,又惦记着秀筠的钱匣子和赏钱,一路上走路生风。红菱沉默着跟在后面,一瘸一拐,摇摇晃晃,走得十分吃力。钱二家的不耐烦地催促几次,后来干脆就直接伸出手来生拉硬拽地拖着红菱向前走,口中嘟囔道:
“你不用心疼那点钱,磨磨蹭蹭的,三太太吩咐二小姐的一切事情都交给我管着,你不服气也没有用!横竖二小姐的事情从今往后跟你没关系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红菱只顾腿上痛得要哭出来,一路呻吟着,并不理睬钱二家的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