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车帘落下那一刻,李绥未有多言,只眼神示意侍奉一旁的玉奴将火狐皮递到迦莫手中,随即道:“阿姐如今身子艰难,这些日子要请你们好生照顾了。”
闻言迦莫正欲欠身谦逊答话,手臂却被一双手牢牢握住,抬头间,只见李绥缓缓道:“我知尚宫伴在阿姐身边已久,阿姐对尚宫也从来不同于他人,今日我想诚然替阿姐,替阿姐腹中的孩子问一句——”
说到这里,李绥的眸光在烛火下莹莹如星,声音渐渐低沉而清晰:“在尚宫心中,你是阿姐的人,还是杨家的人。”
听到这句话,迦莫怔然地抬头,对上李绥平静无波却分明带着几分透彻的眸子,心下震动,忽然了悟眼前娘子的心意,当即收敛神色,端正地跪下,没有忐忑没有惶恐,只双手施礼于前,一向老成不喜形于色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定道:“奴婢得太尉夫人选入府中,指给皇后殿下作侍奉,自十岁便与殿下相伴,年纪比殿下还长上三岁,这十五年来奴婢早已将殿下视作奴婢的亲人,妹妹。”
说到这迦莫脸上满是诚挚与动容:“奴婢这话原是僭越,但殿下那样纯善温柔的人,待我们又何尝不是亲人一般。”
“无论旁人如何看,迦莫从始至终都是殿下的忠仆,如今殿下有孕,迦莫眼中,便只有殿下和小殿下,再无他人。”
说罢,迦莫伏身拜下去,以额触地斩钉截铁道:“日后迦莫若有违今日此语,必不得善终。”
看着眼前的女子,李绥是信任的,前世阿姐离去,迦莫跟随棺椁去了昭陵,待阿姐的棺椁安置,在众人都未曾反应下,迦莫毫不犹豫地触柱而亡。元成帝感念迦莫忠心,将她追封为忠义郡主,葬在昭陵不远处,成全了她一颗誓死追随的心。
“姐姐莫怪我——”
李绥亲自俯身托起迦莫的双臂,对视间,迦莫看到眼前的娘子难得浮现出只对杨皇后才有的柔软与温和。
“如今有一事,只尚宫能替阿姐、替我做了。”
说话间,李绥凑到迦莫耳畔渐渐郑重道:“太医令是保阿姐此胎祥和平安的重要之人,望姐姐你好生留意。”
迦莫闻声思索间,便感受到李绥渐渐后撤,随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落在马车内。
“念奴,送迦莫吧。”
当马车在身后渐渐远去,迦莫一边朝着来时的路前行,一边回想着方才的对话,越多想几分,便越生出不安,也越发笃定李绥的言下之意。
郡主是要她亲自想法子盯住太医令,这件事不仅只得她悄悄做,即便是皇帝,即便是太尉、太尉夫人这些连着血脉的杨家人,也不得知晓此事半分。
当迦莫得出这个意图,再联系现如今的局势,不由冷汗涔涔,只觉得一股凉意自心内透出背脊。
她知道,郡主与皇后自小相依,虽非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却早已亲如血脉。
她相信,郡主既然让她这般行事,必是为皇后好,那便够了。
这厢,马车仍在缓缓前行。
李绥冷静地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
方才她看出了迦莫眸中的诧异转震惊,其实连她都对自己那些未宣之于口的猜疑感到震动。
可就在她走出立政殿的那一刻,前世的种种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却渐渐凝成一个让她无法平静的结果来。那一刻,她似乎突然想通了些什么。
李绥无法确定自己的猜疑便是真相,但她却知,按照前世的局势走下去,太子早夭,阿姐自戕,元成帝经受不住丧妻失子之痛患上癔症抑郁而终,一切的悲剧,迎来的却是杨崇渊登基为帝,坐拥天下。
这一切太过巧合。
于情于心,她都不希望自己的猜疑成真。
那个孩子,终究是杨家的血脉,是杨崇渊的外孙。
可帝王家,弑父杀子的事还少了吗?
死过一回的李绥知道,在这权谋朝争之中,亲情脆弱极了,她不能如杨延那般天真,以可笑的信任,不设防,换来无止的背叛。她要的是万无一失,是身旁爱着她的人平安顺遂。
太医令孙仲的医术她是知道的,太子夭折若真是天意便罢,可若真是人为,以孙仲曾师从医圣胡渊的资历看,怎会没有丝毫察觉。
而能让他保持沉默,不敢透露的人,当朝又能有几个。
念及此,李绥如今更多的是担忧,担忧这一切若成了真,阿姐那样温良的人又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玉奴——”
一旁的玉奴方侧首,还未应声,便见眼前的小娘子霍然睁开了双眼,亮莹莹的眸子静默地看着她,低而轻飘的话语随之入了她耳。
“替我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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