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将近午饭时分,郧中隐几个干了半天活,离开码头正准备去吃中饭,迎面一条汉子像更夫手中的灯笼,晃晃悠悠的走来。只见他头上缠一条破纱巾,身上穿一件污垢油亮的过膝旧长袍,口中喷着刺鼻酒气,蛇眉鼠目四下张望。
曹嘎三一眼瞅见,像遇着了疯狗似的慌忙闪避。没想那汉子腿脚眨么眼儿变得极是机巧,窜上数步,揪住曹嘎三,开口说:“嘎三我儿,今儿你得给爹几个吃药的钱,你娘都病好几天了,这会儿躺床上起不来呢。”
曹嘎三甩开他,一张长脸拉得更长了,呵斥他:“谁是你儿?别膈应我。我没钱,别想来讹我。”
“你多少也得给几个子儿,可怜可怜你娘吧。”那汉忽然声泪俱下,竟在曹嘎三跟前跪下了。
“装什么可怜!”曹嘎三毫不动心,转身往开边去了。
郧中隐、马翼飞和全念坤晓得来历,不管闲事,自顾往前冲。
从风听到一个“爹”字,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哼了一声:“爹——”
郧中隐在他背上拍一掌,揪着往前走。
庚妹不知情,瞅曹嘎三冷若冰霜扬长而去看不过意,撵着他嚷:“曹嘎三,说你混蛋你还一肚子邪火。”
曹嘎三放缓了脚步,庚妹揪住他,责怨说:“你咋这样对你爹呢?也忒狠心了吧。”
“他不是我爹,我爹早死了,我后妈下堂跟了他。这货成天儿喝酒赌钱,你以为真是我妈病了?他哄弄人。”
“这样啊。”庚妹将信将疑,一回头,那汉跟上来了,说:“他又来了。”
曹嘎三提步就走,匆忙拐进一条胡同,那汉没撵上,朝庚妹瞟一眼。晃悠着往另一条路去了。
庚妹心生恻隐,心想:也是可怜,不知道曹嘎三的话是真是假。从兜里摸出一把铜板捏在手里,若即若离跟上去。先看看他将会怎样。
走了一程,是一溜儿矮屋,屋檐下立着一个半老徐娘,张着血盆大口拦住那汉搭讪,那汉凑到跟前。在半老徐娘屁股上捏一把,便搂着她腰肢跟进了一间破屋。庚妹晓得血盆大口是做全活儿的,既气愤又厌恶,“呸”一声把一口痰吐在她门上,转身往别处去转悠。
曹嘎三出了胡同,闷闷不乐往大街上瞎走。忽听有人跟他打招呼:“哟,这位可不是曹兄弟吗?”
曹嘎三抬眼一瞅,认得是主凤茶楼做大碗茶营生的邱持贵,有些受宠若惊,应声回答:“邱掌柜。您认识我?”
邱持贵的招呼可不是白打的,秦矗让他从四大棍中间找一个人给从风下药,虽然觉得这样做对不起易婉月,但想到韩武来和赵戍临的下场,有异心没异胆,管不得一二了,横着心肠要把这事儿做成。他跟踪了三天没遇上落单的,今儿瞄着曹嘎三独行到了街头,见是机会,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凑过来攀话。这一张口曹嘎三就接上了茬儿。
邱持贵就像找到失散了八百年的亲儿子,热手热脸说:“咋不认识?谁不知道曹兄弟是条汉子。早想有机会结识,只是无缘相逢,今儿遇见可是缘分。这么好的机会得请曹兄弟喝杯酒,曹兄弟可得赏我个薄脸。”
曹嘎三平时饥一顿饱一餐的,十天半月见不到荤,听他说喝杯酒,招得口流馋涎。心想这老光棍在主鳳茶樓出赁场子不差钱,吃顿饭不过是弹弹指甲的事儿。蹭他白斋不吃才傻帽呢。于是婉言说:“邱掌柜是大忙人,怎么敢叨扰。”
邱持贵晓得他动了心,挽了他的胳膊说:“正傍午了,再忙也不能亏了肚子不是?走,请曹兄弟打糙儿对付一顿。”
曹嘎三半推半就,随他进了一家当街的饭馆,在一间包间坐下来。邱持贵倒不抠门儿,点了三荤一素四个像样的菜,要了一壶烧刀酒。不一会儿酒菜上来,邱持贵有意细酌慢饮,东拉西扯要套他话眼,却不知如何引上正题。
正在这时,庚妹打饭馆外边经过,曹嘎三面对窗户而坐,一眼瞅见,不由自主伸长脖颈凝视。
邱持贵一侧头,也瞥见了,老色鬼对男女之事忒敏感,猜着了他心思,忽然想起那年去南边虹城,这丫头片子和夏从风都在那儿逗留,后来到了天津混得倍儿火热,而眼前这一个又涎涎瞪瞪,揣测这三个人一准会有牵绊,多半是两男争一女。假如果真如此,岂不正好挑事儿?于是开始做起题目来,问道:“刚才过去那位小姐姐,和你们是一起的吧?”
“邱掌柜也认识?”
“我不认识,只知道她是你们一起的。我没猜错的话,曹兄弟对她情有所钟,多晚儿喝喜酒?别忘了通知老邱头啊!”
“人家说八字才一撇,我这连一撇都丢了。”
“怎么叫一撇都丢了?这姑娘挺不错的,赶紧接她过门啊,还犹豫什么?”
“哼,人家心事不在我身上。”
“哪能呢?像曹兄弟这样的,打着灯笼没处找啊!那姑娘该不会看走了眼吧?”
“原来倒是跟我挺合得来,可自打从风出现,就让我整天坐冷板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