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就她这档子往事来说,灼华她真真是一株勤奋上进的桃树。因为,一棵树若是仅仅凭借自己的本事,能在七万岁时候修成一个小妖,已实属不易。你看丹穴山这么多树,你看三十五天这么多树,或者是大梵音殿后山这些,有些甚至比我都要年长了,也不见几个能幻化成个小妖供我瞧一瞧的。只是,修仙这种事是十分麻烦且又急功近利不得的,没有仙人在旁边指导,这六界的生灵靠自己最多只能化成妖。
可我现在,最关心的却不是她如何如何痴情,如何如何上进,而是——
这阳华山明明早就不在了!她现在同我说的这、这阳华山是哪一座阳华山?
而她俨然喝醉了,脸颊、眼底全是红醺,她就剔透的手指捏着酒杯,就那样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我再问她阳华山的事,也是无济。于是敲了敲门,门外候着的一双小仙娥便进来把她搀扶出去了。临走还不忘了给我重新把听宿阁的门锁上,忽忽两重光闪过,连障界都给我加地稳当。真他爷爷奶奶的一丝不苟心细如发。
本神君心中愤愤然,想都没想顺手撸起那盆京童子往上一拋,那京童子吓得叶条瞬间炸开僵在空中,我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赶忙冲上去接住它。直到它又稳稳落在我掌心,叶条还是死挺挺僵直着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
“对不起啊小童子!”我说。
“……”我舔了舔它的叶子,它没反应。
“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又说,
“……”它还是没反应。
“小童子……你别吓我啊……”我心中惶惶,要是把这么个小家伙吓出个好歹来,本神君可怎么……我又舔了舔它那肉肉的叶子,终于,熟悉的清嫩之声在灵台上颤抖传来,拖着极其委屈的哭音——
“……你这姑娘干嘛要吓唬我啊……我若是摔死了,留小桃花一个人在这世上,她会多孤单啊……呜呜呜……”
我忍了忍,终究是将冲到口边的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给咽了回去,认认真真道歉:“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别哭了,我今晚不打扰你跟小桃花了……”
“……呜呜呜……你说话算数不?”
“……算数,本神君说话向来算数。”
我特意把那京童子放得离小桃花更近了一些。自己蹲在八仙桌旁,内心十分不平静。
如今,《九州山海志》里记载的那句“四月大火,焚桃林百里,降阳华一山为平地”在我脑海里,已经反反复复抹不去了。
不管这山是不是被烧成平地的,可我真真切切知道这阳华一山在九州已经消失了十几万年了,后人如我这种“勤奋好学”者还能从某个不靠谱的神仙写书卷上看到“阳华山”这个地方,其他,比如大师兄这种只知道行兵打仗的硬汉子,哪里有空去扒翻书卷,更哪里有机会得知阳华山这个名儿?
思及此处,本神君的骄傲之情刷得涌上来——师父和六师兄常常批评我不爱读书,但其实你看,本神君其实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等等!
这阳华山不在了,可现在本神君是在阳华山……
该不会……该不会本神君被那个蛇蝎女人带回了十几万年前,于是能身处阳华山罢!
我轰然站起来,额头一下子撞上桌角,疼得我眼珠子都要飞出来。我已经落入崆峒幻域一次,把五万年前的场景经历了一次,现下,现下不会又回到了十几万年前罢!
老天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这样待我!
我冲上门,死死拍着门框,声嘶力竭道:“给老娘开门!我要出去!”
门外又一重光闪过,将将喊出口的声音尽数被反弹回来。门外那些丧尽天良的……她们这是又给老娘加了道障界……
我凄凉地坐在门口。
此情此景,得喝点儿酒,才能烘托出本神君这悲凉的心情。我施术将方才灼华剩下的哪坛酒移过来,精疲力竭灌了两口。
上一回进崆峒幻域,还是跟天尊大人一同进去的。那时候本神君歪打正着,念了收起云界珠的诀语,而那诀语恰好又是进幻域的诀语。本神君,有时候就是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作得一手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