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邦彦见段千仇在凝神听着,便继续道:“正是。此案疑点重重。而且全程都是由韩擒虎派人侦缉查办的。”
“据益州府塘报所说:梅洛川发狂当天,韩擒虎便派兵包围了梅家庄,梅庄中人见官军到来,为包庇梅洛川,全庄都加入了反抗行列,结果全庄近千人几乎被杀尽,仅有一百多人漏网。官军在庄中搜出大量兵器,旗帜,官员袍服,还有印刻着前朝太子杨勇名字的印玺,于是益州府便以聚众谋反的罪名通缉漏网的众人。”
“已经出动了剑南道镇兵围剿,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在朝中好象波澜不惊似的?”段千仇不解地问。
卢邦彦道:“前一段时间,沈惟敬和韦温庭接连出事,这两位要员管辖的政务都牵涉到大靖气运和国家命脉,影响之巨,天下侧目,相对而言,打着前太子旗号的谋逆行径,这几年频繁发生,已经见怪不怪了。朝廷会照例进行镇压,但却掀不起多大波澜了。”
“此案如此多疑点,刑部和大理寺也不介入调查吗?”
“刑部和大理寺为沈惟敬案,还有公主遇刺案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空闲管这些小事?”
“此等死伤近千人的命案,也算小事吗?”段千仇眼中有怒色。
“对于朝廷来说,这个已经结案的案子,自然是小事了,韩擒虎甚至还因为剿杀叛逆有功,受了嘉奖呢!他在剑南道统军大将军任上,把吐蕃国的军队压制得无法抬头,手段虽然卑劣,但很有效,现在吐蕃分崩离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功劳。皇帝现在非常倚重他,刑部,大理寺自然也就不会查他了。”卢邦彦耐心地解释道。
他看了一眼段千仇,又问道:“兄弟,你为何对这件案子如此感兴趣呢?”
段千仇知道现在还不是对他明说的时候,便敷衍道:“这位梅洛川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位谦谦君子,乍看之下,不象是一位会有如此疯狂行径的邪异之人,所以便多问了一些。”
卢邦彦知道段千仇重情义的脾性,也不疑有他,便没有再问了。
这一天,段千仇要在宫中戌卫当值,他无瑕顾及梅方和她的那一众朋友。
第二天,段千仇从皇宫中直接来到郑冰容的府中,找梅方。
令他失望的是,梅方不在。
“难道又去山洞了?”段千仇心想,正想向郑府管家辞行。
这会儿,郑冰容从门外走进了客厅,跟她一块进来的,还有她的父亲郑阳王。
段千仇按照礼数参见了郑冰容和郑阳王。郑阳王看上去很喜欢这位新晋的羽林将军,笑咪咪地回礼。
郑冰容一如既往的揶揄了他一顿:“段将军,想不到你穿上盗甲后,居然有些勇武之气啊。比之前的文弱书生气,好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打仗时管用吗?”
段千仇领教过她的伶牙利齿,也不争辩,只是笑着说道:“凤至公主好眼力,我被这身盔甲压得透不过气,现在觉得还是做书生轻松些。”
在一旁的郑阳王笑着接话道:“段将军,现在做书生也不轻松啊,象我这样的老迈书生,今天就在朝堂之上被人挤兑得无言以对。”
“郑大人,您也是我伯父一辈的人了,以后叫我千仇便行了,我现在还不是很习惯别人叫我段将军。”
郑阳王也是个爽快的人,便改口道:“千仇,如此甚好。你跟冰容甚是投缘,也不要总叫我郑大人了,我现在还什么官职都没有呢,照理是我应该叫你一声段大人的。你就喊我郑世伯吧。”
郑冰容听了,呵呵笑道:“你们两位倒是熟络得快,才一会功夫,就跟攀上了亲家似的。”
她咯咯地笑着,过了一会才省起自己刚才那番话中语病甚多,不由得粉脸一红,闭上了嘴。
郑阳王见状,也不点破,只是拿起茶盏喝茶。段千仇则装作没有听见。
段千仇见气氛尴尬,便挑起话题道:“郑世伯,方才您说在朝堂之上被人挤兑得无话可说,是关于漕督之位继任者的事情吗?”
郑阳王放下茶盏,似有无限心事地道:“还能有什么事?!那蔡洵在朝会上针锋相对,竟把我驳得哑口无言。”
“据我所知,韦温庭是蔡洵推荐的,现在被黜,朝廷也有意让郑世伯接任漕督一职,何故还有如此多波折呢?”
“千仇你有所不知,韦温庭虽然受他弟弟的影响,再加上他手下一小部分官员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墨纠葛被罢免漕督一职,但其在任上对于漕运事务的管理经营,确实做得很好,在他之前,大靖朝有许多任漕督,但我可以毫不讳言地说,他是最称职的一位了。”
郑冰容道:“爹,他究竟做过些什么事情,您对他有这么高的赞誉啊?”
“漕运之上,牵扯各道府的利益,并不仅仅是河道水运的问题而已。漕运总督不仅要把各道府的钱粮赋税催收上来,还要安全地运送至都城以及北疆,这纵横万里,几乎横亘整个大靖朝的水路,并不是太平天下,时有盗匪叛军滋事,漕督手中节制的各道府十几万漕兵,就要确保这一路上漕粮和漕银的安全,所以漕运之复杂,比同时治理几个道府还要难。而韦温庭所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有三件,就把整条漕运线管理得井井有条。”
“哪三件事?”
“平衡利益,杀贪肃奸,不管军务。”
郑冰容道:“前两件事孩儿还有些明白,他有蔡洵撑腰,自然是做得游刃有余的。至于不管军务,却又是什么道理呢?这么多漕兵,放着不管,那不是军政废弛了吗?”
郑阳王笑道:“他不管军务,并不是完全放手。因为他是翰林出身,不懂军事,所以他不瞎掺和军政方面的事情,他只把钱饷器械准备足了,然后找一个他信任,又懂军事的人,放手让这个人来管。”
“哦,他倒是个明白人。只是做这么容易的三样事情,漕运就好起来啦?”郑冰容问道。
“这三样事情是天下最难的事情,岂能说容易?单是平衡利益这一块,没有些铁腕雷霆手段,官场谋略,是万万办不到的。”
“韦温庭为了办这些事,甚至不惜用计把一些州府的刺史,和一些道府的处置使陷害入牢,然后罗织罪名,罢官的罢官,杀头的杀头。在他执掌漕督的前几年,官场中送他一个绰号叫“韦剃头”!意思是他所过之处,不留一毛,不余一草。”
“这么厉害,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孩儿听闻他在任内,清廉自守,不贪不贿,官声还是颇为不错的。”郑冰容道。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段千仇这时候说话了:“他是为了道!他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