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威率三万晋军东出飞狐,与赵将张文礼、义武将程岩会兵于易水。次日,三镇兵挥军同进,一举攻克祁沟关,进围涿州。涿州守将乃刺史刘知温,刘守奇令其门客刘去非大呼于城下,对刘知温道:“河东小刘郎来为父讨贼,这是刘家家事,与刘使君并无干系,刘使君又何必要坚守此城呢?”刘守奇去除甲胄,宽衣而出,高声道:“少公子别来无恙?”
刘守奇策马而出,刘知温在城上定睛细瞧,见确是刘守奇,忙在城上躬身下拜,说道:“既是小刘郎亲到,末将怎敢以敌相待!”遂下令开城投降。
周德威见刘守奇片言而得涿州,心中大是不安,当即将此事遣人禀告给李存勖,说刘守奇在幽州甚有人望,不可不防。李存勖遂依周德威之言,遣使召刘守奇回太原。王命到达涿州军中,刘守奇另一门客赵凤对刘守奇道:“主公新立大功,晋王非但不赏,还无故将您召回,定是有人进谗了。主公若回太原,恐将凶多吉少,不如投奔大梁。”
刘守奇一听有理,连夜与刘去非、赵凤一同逃离幽州,直奔洛阳而去。
刘去非、赵凤,皆为幽州人。去年,刘守光为扩充兵士,下令境内丁壮,一律鲸面为兵,就连文士都不例外。赵凤本为进士,就约上好友刘去非冒充僧人逃奔到了太原,投靠在了刘守奇门下。
三人到洛阳后,朱温大喜,当即任命刘守奇为博州刺史,赵凤为郓州判官,刘去非为滑州判官。不久,刘守光使者抵达洛阳,说周德威已兵临幽州城下,请求梁帝发兵援助。
朱温知道,一旦幽州为李存勖所有,大河之北必将大为震动,李存勖定会实力大增,恐怕就更难对付了。同时,他也一直在寻找机会一雪柏乡之耻,此时,李存勖用兵于幽州,肯定无暇顾及镇州,此乃天赐良机,他又怎会错过?遂答应了刘守光的请求,大举河南之兵五十万北上伐赵,以陕州节度使杨师厚为主帅,以河南指挥使李茂勋为副帅,以青州节度使贺德伦为应接使,以郓州节度使袁象先为副应接使。朱温则亲自率大军自洛阳出发,仍以张全义为洛阳留守,并定下了三十八名文武大臣扈驾随行。
发兵之日,扈驾大臣因近来朱温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大开杀戒,所以都惧怕随行,迟迟不愿动身。朱温听说后,更加恼怒。当日,大军行至白马顿,朱温设宴赏赐扈从文武大臣,但却有一多半没有赶到,朱温只气得暴跳如雷,立令轻骑沿路催促。众臣不敢怠慢,尽皆匆匆赶往白马顿,不过,左散骑常侍孙骘、右谏议大夫张衍、兵部郎中张俊还是迟到了。朱温大怒不已,当即令左右亲军将这三人当场乱棒打死。
三位大臣被活活棒杀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了,大梁朝野一片震惊。
大军行至武陟,怀州刺史段凝这一次迎驾更为殷勤,比上一次更加细致、周全。段凝小时候,朱温就在李七郎也就是朱友恭家中见过他,后来又把他兄妹召进了自己府中。其妹长成后,因其美貌动人,朱温称帝之后,就把她召为了美人,也就是这个缘故,朱温对段凝更为宠信,二十岁刚过,就将他任命为了怀州刺史。朱温对敬翔道:“段凝年纪轻轻就治理一方,而且办理得井井有条,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应当重用;再看看李思安居功自傲,悖慢无状,哪还有一点人臣的样子,至于办事才干,就更是不堪一说了。”
敬翔道:“陛下曾言,思安乃‘飞将’,飞将之奇又怎可与常人相比?至于段凝,以微臣看,此人机巧有余,大才不足;逢迎有余,勇略不足,不堪大用!请陛下明鉴。”
朱温不听,当日即下旨贬李思安为柳州司户,不久,又将其流放于崖州。李思安行至半路,朱温又有圣旨来到:赐李思安自尽!
“飞将”李思安勇猛冠于军中,每临战阵必率先杀入,所向无敌,军中皆称其为“猛张飞”。李思安听罢圣旨,仰天长叹道:“苍天无眼,为何不让我死于战阵,却让我死得这般窝囊?大丈夫当死得其所,如此死法,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趁押解的吏卒不注意,一把夺过佩剑,自刎而死。
朱温随即又下诏:以段凝为郑州刺史,并以其监掌黄河两岸诸州之兵。
诏命一下,百官皆大为惊异,敬翔一再切谏,但朱温就是不听。李振也冒死谏道:“段凝之才不堪如此重任,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温道:“段凝何过之有?不可擅罢。”
李振道:“待其有罪,则社稷亡矣!”
朱温仍是不听。
大军继续北上,行至魏州,朱温立命杨师厚、李茂勋攻围枣强,贺德伦、袁象先攻围蓚县。
枣强城虽不大,但却极为坚固,数千守城赵军也都是精兵。杨师厚率军五万围攻枣强,一连攻了五天,梁军死伤超过了一万,但仍是不能攻克。不过,城内的箭矢、擂木也用完了,眼见得枣强城已是岌岌可危,正当守将万般无奈准备开城投降之时,突有一名叫做王威的小卒,高声叫道:“梁贼自柏乡丧败已来,早已与赵人不共戴天了,今若投降,则无异于自投虎狼之口去送死。既然我等已经走投无路了,我这条性命又有何用呢?不如让我出城去试试看看有没有机会。”守将死马当做活马医,只好由他而去。
当夜,王威缒城而出,向梁军诈降。巡营梁军将信将疑,只好将他带到李茂勋帐中。李茂勋问他城中守备情况如何,王威答道:“城中粮草、军备甚足,若要强攻,非半月难以攻克。”
李茂勋沉思不语,王威又道:“王威既来投诚,请将军给我一件兵器,我愿效死先登,取守城之将首级。”
李茂勋心有疑虑,没有答应他,只是给了他一条扁担,让他挑送军资。
王威接过扁担后,趁李茂勋弯腰取东西之时,猛然举起扁担就照着李茂勋的头顶狠命砸去。李茂勋登时就被打倒在地,左右军士大惊,一拥而上,将王威乱剑捅死。
李茂勋醒来后,怒不可遏,喝令梁军昼夜急攻。枣强硬撑了两天,最终还是被梁军攻陷了。李茂勋怒气不减,进城之后即下令屠城。梁军恨其抵抗,不论男女老幼,见人就杀,竟是一个不留,直杀得血流盈城,满城为之一空。
朱温随后率大军赶到,屯兵于枣强之西城。扎营之际,朱温带领数十名亲军至下博南,登上观津冢查看敌势,恰好此时赵将符习正率数百骑巡逻。符习远远望见朱温一行,当即率军悄悄逼近。正巧有一名朱温的亲兵到树林里小解,刚好看到了悄悄逼近的赵军,赶忙大叫道:“赵军来了!”朱温大惊,拍马就跑。符习担心梁军有伏兵,故而并未追赶。事后符习才探知他遇到的是梁帝朱温,不禁懊恼万分。
朱温回到大营,立令杨师厚率军去援助袁象先,尽快将蓚县拿下。
直到此时,赵军才探知此次来攻镇州的梁军竟有五十万之多!而且是大梁皇帝朱温御驾亲征!一时间,赵州军民人人大惊失色,王镕更是心胆欲裂,顿感镇州此次定然在劫难逃,但又无计可施。
此时,晋、赵精兵皆已发往幽州了,只有符存审与史建瑭率领的三千骑兵屯扎在赵州。裨将康义诚道:“梁有大军五十万,镇州看来是已难逃灭顶之灾了,我等留在此处也是白白陪葬,不如退入土门躲避。”
符存审道:“不然!一旦镇州不保,梁军势必会乘势北上,到那时,攻伐幽州的周公之军也就危急了。若如此,梁军军威复振,我河东定有覆灭之虞。眼下,我们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奇计破之。”
史建瑭也道:“符将军此言甚是,眼下梁军并不知道我军军力,柏乡之战以来,梁军对我军已然心存畏惧,上次朱温北巡数十万梁兵闻风丧胆即是例子。此次朱温虽有五十万大军,又能耐我何?”
众将商议之后,遂决定由符存审、康义诚率二千军扼守博桥,史建瑭、李嗣肱则各率五百骑军分道奇袭、骚扰梁军。
史建瑭胆子更大,他又将其麾下的五百骑分作五队,每队一百骑:一队袭衡水,一队袭南宫,一队袭信都,一队袭阜城,他自率一队袭下博,并与各队队长约定:各队至少要俘获十名梁兵,当晚在下博相会。
日暮之时,各队果真都擒获了十多名梁兵,前来下博相会。史建瑭令各队只留下一名梁兵,其他尽皆杀死。将留下的一名砍断一条胳膊后,放归梁营,并让他们带话给梁军:“晋王大军就要到了!”
当晚,史建瑭又率领麾下百骑身穿梁军军服,打着梁军旗帜,混杂在外出打草的梁军中,趁着暮色,混入了贺德伦大营,先杀其守门兵卒,然后纵火大呼,左右驰突,弓矢乱发,各自斩馘执俘而去。梁营大乱,不知出了什么事,整整折腾了一夜。
天亮之后,各营出营打草的梁军皆有一名军士狼狈地回到了营中,而且皆被斩去了一只胳膊,这些人一回到营中就嚷嚷道:“晋王大军马上就要到了!”梁军皆信以为真,人人惊慌失措。
朱温也信以为真,当即下令,各营连夜烧营而退。杨师厚领命,只得撤了蓚县之围,收军南撤。史建瑭探知消息后,飞马驰告符存审。符存审当机立断,立令三千骑军分成几路追击,并尽力大造声势。史建瑭、康义诚、李嗣肱等领命,一边分路追击梁军,一边发动百姓。蓚县的守军闻听梁军退去,也趁机开城追击。枣强被屠城之后,赵人对梁军已是恨之入骨,百姓们皆举着铁锄、木棒、菜刀、棍撬乱杀乱打。一时间,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火把、杀声,而且声势越来越大。梁军到了此时,包括朱温在内,没有人再怀疑“晋王大军果然来了”,尽皆觅路狂奔,仓皇之下,朱温竟迷失了道路,多走了一百五十多里路。次日午时,梁军各军方才逃至魏州,一清点人数,竟然损失了近四万人!丢弃的辎重军需更是不可胜计。
午后,各路侦骑来报:“昨夜并没有晋王大军到来,所遇见的晋军骑兵全都是史先锋的游骑,统共只有五百骑兵!其他全都是蓚县的士卒、百姓。”
朱温一听,当时就气血翻涌,随即“噗“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登时就不省人事了。醒来之后,朱温既惭且愤,他本来就有病,此时病情就更加沉重了,只得班师回京,留下杨师厚屯守魏州。
声势浩大的御驾北征,就这样草草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