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李存勖平定幽州后,北顾就已经无忧了,经过近一年的休整、备战,便决定全力攻伐大梁。他亲自率军自黄泽岭东下,与赵王王镕、幽州节度使周德威、潞州节度使李嗣昭等在赵州会军。魏州节度使杨师厚闻讯,连忙屯军于漳水之东,严阵以待。
晋军会军之后,即大举南发,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至张公桥后,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晋军裨将曹进金因违犯军规而惧怕李存勖责罚,竟率其所部数千人投靠杨师厚去了!李存勖大惊,只得下令停军。曹进金对晋军军情了如指掌,晋军众将是大为气馁。李存勖见状,只好下令各军班师回军。
军报报至大梁,张汉杰奏道:“此次李亚子虽然退兵,但他早晚还会再来的,须得尽早做好准备,重新调整部署。”
朱友贞问道:“如何调整?”
张汉杰指着舆图说道:“李茂贞屡犯长安,康怀英屡屡与其交战,且常常克敌制胜多,用他应对李茂贞最是合适;张万进本为降将,青州乃是大镇,距京城又远,不宜以其为帅;杨师厚握兵太重,须得调兵牵制,刘浔乃先帝极为看重之人,须加重用……”
朱友贞赞道:“爱卿不愧是名将之后,天下大事皆在爱卿心中矣!”遂依其所言,改任感化节度使康怀英为雍州永平军节度使;改任青州节度使张万进为兗州节度使;以行营左先锋马军使、濮州刺史王彦章为澶州刺史,进爵开国伯;改任原雍州节度使刘浔为开封尹……
张汉杰又道:“王殷本为友圭同党,他的徐州武宁节度使乃友圭加封,眼下,福王友璋尚闲置在府,可以让他替代王殷。”
朱友贞依言,任命福王朱友璋为徐州武宁节度使。不想,诏命达徐州后,王殷不但拒不交出节度使符印,而且还密与徐温通款,意欲举徐州叛梁附吴。时为华州节度使的王瓒,本为王殷堂弟,担心受王殷牵连,便上章言道,王殷本姓蒋,名忠,并非王重荣之子。朱友贞于是下诏削夺了王殷的所有官爵,令其恢复本姓,命朱友璋及郓州天平军节度使牛存节、开封尹刘浔率军讨伐。王殷闻讯,连忙求救于淮南,徐温令平卢节度使朱瑾等率军救援徐州。
朱瑾率军行至距宿州六十里时,只听一声大叫:“牛存节在此等候多时,朱瑾中我埋伏了,快快弃械投降!”霎时间,杀声四起,箭如飞蝗,吴军登时大乱,抱头鼠窜,朱瑾无奈,只得仓皇退去。随后,牛存节、刘浔两路大军合围徐州,不到十天,徐州即被攻克。
王殷走投无路,举族**而死。牛存节在火烬之中找到王殷的焦尸,枭其首级,献于朝廷,徐州之乱遂告平定。
朱友贞大喜,正欲封赏平叛功臣,不想,却有魏州来使突然报来一个噩耗: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邺王杨师厚暴病而薨了!
朱友贞即位以来,对杨师厚既感恩又惧怕,每颁诏书,从不敢直呼其名,而是以“邺王”称呼,事无巨细,必先与杨师厚商量。杨师厚也越发狂妄起来,竟然令人至黎阳开采巨石,意欲为自己树立德政碑。巨石开采出来后,又驱赶着数百头壮牛拖拉,所过之处,坟丘、墓舍、民庐皆被毁坏,百姓望见,皆呼道:“碑来了!碑来了!”说来也巧,就在碑石到达魏州的当天,杨师厚就突然暴病而卒了。魏人大奇,皆认为“碑来了”是“悲来了”的应兆。
朱友贞闻听噩耗,当时就在朝堂之上哭得死去活来,并宣诏:辍朝三日,追赠杨师厚为太师。但是,一回到内宫,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还特意吩咐大摆宴席祝贺。张汉杰道:“邺王之死,实乃天意,陛下心中大患终于去除了,这是上苍庇佑我大梁啊!”于是,君臣推杯交盏,大为开怀。
酒酣之际,赵岩说道:“魏博六州,精兵数万,蠹害唐室一百多年。罗绍威前恭后倨,先帝也每每对其含怒。先帝尸骨未寒,就连忠厚如师厚者都大施阴谋,骄横无忌。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魏州地域太广,兵力太强,朝廷很难对其有效控制。陛下何不乘此良机,赶快消除这一隐患呢?所谓‘弹疽不严,必将复聚,’谁又保后继之人,不是另一个杨师厚呢!”
朱友贞问道:“卿有何良策?”
赵岩道:“依微臣之见,不如将魏州所辖六州,分成两座藩镇,以削弱其军势。”
朱友贞大喜道:“爱卿真是妙计,若如此,魏州即可长治久安了。”
次日,朱友贞即下诏:将魏州一分为二,以原来的魏州、贝州、博州为一镇,仍为天雄军,治所仍在魏州;割相州、卫州、澶州为一镇,建置昭德军,以相州为其治所。以魏州都指挥使贺德伦为天雄军节度使;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军节度使,并将魏州将士、府库各一分为二。
朱友贞担心魏人不服,命开封尹刘浔率军六万自白马渡河,名义上是要讨伐镇、定,其时就是为贺德伦、张筠助威。
贺德伦到魏州后,当即就把魏兵一分为二,一部留魏州,一部准备迁往相州。留在魏州的将士倒还安静,可是将要离乡背井迁往相州的将士,却迟迟不愿动身。魏兵将士皆父子相承数百年,各族之间,婚姻相通,可谓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自然都不愿意分离。一时间,满营怨气冲天,将士们聚在一起,整日里抱头痛哭。贺德伦再三催促,魏州兵仍是不肯动身,无奈,只好遣使催刘浔火速北上。刘浔渡过黄河后,将大军屯于南乐,先遣澶州刺史王彦章率五百龙骧骑军进入魏州,督促划为昭德军的士卒赶快前往相州。王彦章入城后,将五百骑军屯于金波亭。
魏州银枪效节军队长张彦对魏兵道:“朝廷疑忌我军府强盛,设此计策就是要使我军残破、分离。我六州历代归属一座籓镇,大兵从未远出河门,一旦骨肉流离,定将生不如死。”魏军将士皆有同感,皆暗自打算准备兵谏。
三月二十九日夜晚,张彦率银枪效节军抢先发难,率领一万多魏军包围了金波亭。王彦章见势不对,慌忙率骑军逃出了魏州城。天刚放亮,张彦率领乱兵突然冲入了牙城,贺德伦的五百亲兵拼死抵抗,怎奈众寡悬殊太大,五百亲兵眨眼间就全都战死了!张彦随后就把贺德伦劫持到了城楼之上,软禁了起来。一时间,魏州全城大乱,魏州士民被乱军屠戮者,不可胜计。
朱友贞闻变,忙遣供奉官扈异前往魏州安抚魏军,并许诺对张彦不但不问罪,而且还将擢升张彦为刺史。张彦不答应,坚持魏州不能分割。扈异回京后,对朱友贞言道,张彦易于对付,只要遣刘浔兵临城下,张彦立可授首。朱友贞不许,再次下诏许偌厚赐诸军,将士优赏。张彦看罢,当时就把诏书扔到了地上,对使臣更是痛加辱骂,并逼着贺德伦再上奏章,奏请恢复魏军如旧,令刘浔之军退出魏州。
朱友贞看罢奏章,再遣使者至魏州,宣旨道:“此乃国家大计,既然制置已定,不可轻易更改。”如此来往数次,张彦等气急败坏,手指着南面破口骂道:“无知小儿,竟敢如此固执!”想来想去,只有再次逼迫贺德伦上表列举厉害。
贺德伦道:“我乃武将,识字有限,难以表明其意。”张彦想想也有道理,问左右道:“谁人可起草奏章?”众书吏皆道:“判官王正言应该可以。”张彦对兵士们喝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把此人带来!”
不一会,一个瘦骨嶙峋的书吏被众兵士推搡而来,此人留着花白的山羊胡,看年龄早已过了花甲之年。张彦将其按在书案旁坐下,让他赶快起草奏章,王正言本来就不善文辞,此时又为乱军兵刃所迫,紧张之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流汗浃背,久久不能下笔。张彦大怒,一把又把王正言拉起,骂道:“笨死了,你这不是污辱我吗!”转头问书吏:“还有谁可以起草奏章?”书吏言道:“罗王的书记司空颋甚有文采,他肯定能行。”张彦立即让人又把司空颋召来。
不一会,军士就把一个人带了进来。张彦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只见此人约莫四十来岁,身上衣衫褴褛,脸上脏污不堪,甚为猥琐。张彦不屑道:“你就是司空颋?”
来人点了点头。
张彦又问:“你曾为罗王当过掌书记?”
来人又点了点头。
张彦知道,罗绍威本人即文采过人,能在他帐下当掌书记,自是非同小可。于是,便将自己的想法对司空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词语尽量强硬,不必拘泥礼节。”
司空颋听罢,仍是一言不语,走到案边,提笔就写,一挥而就。张彦大为惊愕,随即即命书吏读给他听,书吏读道:
臣累拜封章,上闻天听,在军众无非共切,何朝廷皆以为闲。半月三军切切,而戈矛未息;一城生聚皇皇,而控告无门。惟希俯鉴丹衷,苟从众欲,须垂圣允,断在不疑。如或四向取谋,但虑六州俱失。言非意外,事在目前。臣当道兵甲素精,貔貅极锐,下视并、汾之敌,平吞镇、定之人。特乞委臣招讨之权,试臣汤火之节,苟无显效,任赐明诛。
张彦虽然不是全懂,但也知道正是他要表达的意思,连忙对司空颋赔罪,赠以衣服、仆从、良马,并当即聘任他为节度判官。
朱友贞接到表章后,连忙召张汉杰兄弟、赵岩等人商议,张汉杰道:“此表危言耸听,外强中干,一旦刘浔大军抵近,区区乱兵,何足道哉!”朱友贞遂又下诏书道:
魏、博寇敌接连,封疆悬远,凡于应赴,须在师徒。是以别建节旄,各令捍御,并、镇则委魏、博控制,泽、潞则遣相、卫枝梧。咸逐便安,贵均劳逸,已定不移之制,宜从画一之规。至于征伐事权,亦无定例。且临清王领镇之日,罗绍威守籓以来,所领事衔,本无招讨。只自杨师厚先除陕、滑二帅,皆以招讨兼权,因兹带过鄴中,原本不曾落下,苟循事体,宁吝施行。况今刘浔指镇、定出征,康怀英往邠、岐进讨,只令统率师旅,亦无招讨使衔。切宜遍谕群情,勿兴浮议,倚注之意,卿宜体之。
张彦见朱友贞已然铁了心的要将魏州一分为二,心中气恼之极,一把将诏书夺过、扯碎,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对贺德伦道:“梁主愚暗,被小人蛊惑,现今魏州城内扰攘不止,不知依靠何人。魏州甲兵虽多,须有依托方可,太原晋王统兵十万,高举匡复唐朝大旗,且与大梁不共戴天。若能与我同力,何愁大事不济?请将军改图归晋,以求多福。”
贺德伦不得已,只得依从,遣牙将杜廷隐手持贺德伦之书出使太原。张彦又逼着贺德伦告谕全城道:“从今日起,魏州将依从河东称天祐年号。此后,任何人不得与河南往来,若发现有只言片纸,定将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