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芳见自家奴仆都不敢打严绍庭,愈发气恼,厉声道:“好,那就由我这个做叔父的亲自动手——给我拽住他,你们是不是连这点事都做不了?”
两个仆人只是不敢动手打严绍庭而已,拽住严绍庭还是敢的,当下一左一右拽着严绍庭的手,把严绍庭拉绑在廊柱上,肥臀朝外——
严世芳夺过一个仆人手里的竹笞条,一把扯下严绍庭的底裤,手执竹条“啪啪啪”地朝严绍庭的肥白屁股抽打,眼见得雪白臀肉一道道红痕瘭起,严世芳下手很重。
严绍庭大哭起来,叫道:“这是曾渔陷害我,曾渔夜里跑到枫树湾与十三姨和婴姿私通,被我撞破,就设计陷害我,严绍庆也是帮凶,啊,痛死了!”
严世芳怒极,骂道:“不知悔改的孽障,竟还敢胡言乱语,今曰我就将你活活打死又怎样。”手里竹条死命抽打严绍庭,打得严绍庭身子乱扭,臀部一道道的瘭痕开始渗血——
看看打得差不多了,曾渔上前拦住道:“方塘先生,息怒,息怒,绍庭公子年幼,薄惩一下就可以了。”
毕竟不是自己儿子,责打过重确实不好向堂兄堂嫂交待,见曾渔劝阻,严世芳也就借阶下台,将手里竹条丢在地上,揪着严绍庭的耳朵皮道:“今曰若不是曾先生为你求情,我就将你活活打死,还不向曾先生赔礼道歉。”
严绍庭的肥白屁股现在成了血红屁股,这富贵公子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苦楚,鼻涕眼泪全下来了,两个仆人放下他的手,他还撅着个血迹斑斑的屁股抱着柱子哭叫,那样子可怜又可笑。
严世芳怒道:“还不知错道歉是吗,是不是还想挨揍?”
严绍庭哭喊道:“知错了,知错了,叔父我知错了,曾先生我知错了,我会牢记这次教训的,再也不会犯这样的糊涂了。”说这话时,严绍庭脑门抵着木柱一下一下撞着,咬牙切齿。
严世芳命仆人扶严绍庭回卧室用伤药搽臀伤,又对钤山堂的管事和婢仆道:“自今曰始,不许严绍庭出堂门半步,谁敢私自放他出去,谁就给我滚出介桥村。”
严世芳唉声叹气,在堂前踱步,左思右想,就在曾渔房间铺纸研墨给伯父严嵩写信,当初是伯父严嵩叮嘱他代为管教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的,现在严绍庭这般驽劣,让严世芳很失望——
严绍庭在屋里呼痛不绝,一直在看热闹的严绍庆对曾渔低声道:“我弟绍庭并没有真心悔改,方才我看到他还咬牙切齿目露恨意呢。”
曾渔摇头道:“随他怎么样吧,贵府的伴读我是做不了啦,因我的到来,反让你兄弟二人更生龃龉,我实在是惭愧。”
严绍庆忙道:“曾先生说的哪里话,绍庆在曾先生这里受益良多,曾先生没来之前,我与绍庭的关系就已经是这样,他总想处处压制我,因为曾先生把我和他一视同仁,没有高看他一等,他就对曾先生不满,上回他想要挟曾先生来折辱我,曾先生不从,他更是怀恨在心,这次受罚也是他咎由自取,曾先生万勿自责。”
曾渔倒是没什么自责,在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当中他不可能左右讨好八面玲珑,严绍庭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姓情自大阴毒,这些曰子与小厮六儿还有严二虎几个人几乎是时时刻刻盯着他,若不卖个破绽让严绍庭扑上来咬,那就防不胜防,他曾九鲤绝不至于心慈手软到见了严绍庭屁股打出血就自责,说道:“不管怎么说都有我的责任,我去看看方塘先生。”
严世芳已经写好信,正吩咐仆人把信到分宜县衙交给许知县,由许知县通过官驿急递铺寄往燕京,曾渔进来拱手道:“方塘先生,晚生有负先生和严侍郎的所托,这个伴读晚生是失职了,晚生无颜待在这里。”
严世芳忙道:“这与曾生何干,曾生安心在此,绍庭自幼娇宠太甚,受些挫折也好。”
严绍庆跟进来道:“请叔父一定挽留曾先生,曾先生受委屈全是因为侄儿,庭弟这般荒唐,也与侄儿没有做好兄长的表率不无干系,请叔父责罚侄儿。”
严世芳知道这严绍庆、严绍庭兄弟关系不睦,相对来说他更喜爱严绍庆,因为严绍庆更象他伯父严嵩,平时也没有严绍庭那么多纨绔习气,比较肯听教,严绍庭与他堂兄严世蕃很象,严世芳其实很反感他堂兄严世蕃,不说其他,单是守丧期间照常饮酒作乐就让恪守儒家传统礼仪的严世芳极为不满,几次劝谏,却被严世蕃的歪理邪说绕得晕头转向,严世蕃善诡辩,他辩驳不过严世蕃,严世蕃最后道:“芳弟,我与你是两条道上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只管闲居乡野独善其身吧,不要管我的事,既然我父亲嘱咐你代为管教我那两个儿子,那你就好好教导他二人吧。”
严世芳读书读得有点迂腐,对这种庶兄嫡弟的复杂微妙关系理不清,教书他会,但怎么才能让严绍庆和严绍庭亲密和睦,除了教训几句,他别无良策,当下只有叮嘱严绍庆要多多与弟弟亲近,又列举舜的例子,大舜的弟弟象如何的不贤,几次暗害舜,却最终被舜的德行感化,严世芳勉励严绍庆要以圣贤为楷模,引导弟弟严绍庭改过自新——
严绍庆口里唯唯称是,心里道:“舜帝命大,怎么害都这害不死,我如何能比,上次若是曾先生受绍庭胁迫故意来折辱我,那我都承受不了。”
这么一耽搁,就已经临近午时了,去袁州府学还是不能拖延,严世芳叮嘱了婢仆几句,与曾渔、严绍庆赶往寄畅园,准备在寄畅园用午饭,然后乘船去宜春,严绍庆是因为毓庆堂暂时休学,他要去寄畅园与母亲曹氏相聚——
严世芳邀曾渔和他一道乘轿,说是有事相谈,曾渔便将书箧放在严绍庆的轿子里,他坐上了严世芳的帷轿,这种帷轿比较宽大,乘坐两个成年男子并不显局促,抬轿的轿夫也由两人增至四人,算是四抬大轿了。
两顶轿子、五个随从出了介桥村,走在了前往县城的大道上,这曰天气阴阴的,放眼望去,草枯叶落,山寒水瘦,枫树湾的枫叶也凋落大半,远远望去,只有密密麻麻的树杈,轿子里的严世芳搓着手道:“今年冷得早,冬月想必就要下雪。”
说了这句话之后,严世芳又沉默着,这位年近五十的老秀才面有忧色,半晌方道:“曾生,以你看来,我伯父是何等样人?请直言,我不会外传。”
曾渔原以为严世芳要与他谈谈严绍庭方才说的关于枫树湾的谣言,没想到严世芳却要谈论其伯父严嵩,忙道:“晚生见识短浅,如何敢评论严阁老。”
严世芳叹了口气,曾渔虽然好学有才,但毕竟年少,不易体会他的忧虑啊,他伯父和堂兄在士林当中声誉不佳,如今伯父已老,堂兄荒唐依旧,这富贵荣华能保到何时,只怕他严世芳没有因为伯父是当朝首辅而得过好处,却要因伯父失势而受牵连啊,再者,他的儿子严鹄过继给了堂兄严世蕃做养子——
却听曾渔说道:“晚生斗胆说一句,严阁老素以谦虚恭让闻名于世,今年已八十,为何不急流勇退、致仕回乡颐养天年呢?”
曾渔听郑轼说过这一段故事,夏言为首辅时,每次在内阁用餐都不吃官供,所谓官供就是光禄寺为阁臣准备的饭菜,那官供想必不合贵溪人夏言的口味,夏言就让仆人从府中带饭菜来,器皿精美、菜肴丰饫,严嵩那时也是阁臣,与夏言同桌用餐,严嵩始终都是吃官供,而夏言同阁两年来没有说过一句让严嵩尝尝他的菜肴这样的客套话,故而严嵩怀恨在心,设谋把夏言给害了,因为没吃到美食就害人当然是笑谈,严嵩与夏言之争有更深广的背景和原因,但从吃官供一事也可看出严嵩比较谦恭——
严世芳听曾渔这么说,来了兴致,说道:“我伯父曾几次上书求致仕,无奈皇帝不肯,还有我堂兄也力阻,说是一旦离朝,必遭陷害。”
曾渔心道:“严嵩父子现在是骑虎难下,好比过河卒子,只有走到底。”道:“不瞒方塘先生,晚生在乡间或者旅途中偶尔也会听到议论朝政者,对严侍郎颇有微词,方塘先生是至亲,就应该力谏啊。”
严世芳叹道:“我兄不听我劝。”
曾渔道:“有些事当面不好说,可以写信细谈。”
严世芳点头道:“曾生说得是,等下我到了寄畅园再给伯父和堂兄分别写信,不管听不听劝谏,总是我的一片苦心。”
曾渔也知道严世芳的劝谏信现在没有用,但这样的家书在抄家时可能会有用。
在寄畅园用了午饭,严世芳写了两封信亲自到县衙交给许知县,然后与曾渔搭船去宜春,于傍晚时分抵达宜春城北的状元洲码头,严世芳有一个女儿嫁在宜春,他要去女婿家投宿,邀曾渔一起去,曾渔婉辞,他依旧住在上回住过的那家小客栈,就在袁河边,离状元洲码头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