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漫漫。
离京十里之外的一处镇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连着半月都被一队被风雪阻断了行程的客商给包了。
那家人的排场很大,用不惯客栈的伙计,又给了丰厚的银钱,横竖是年关将近,掌柜的干脆就将所有人提前遣散,欢欢喜喜的回家准备过年去了。
后院最大的一间厢房里,大冷天的,有人却将朝向正北天京方向的窗户敞开了,夜色中远远可见一个姿容绝代的年轻贵公子锦衣华服的站在屋子里拧眉想事情。
“主子。”外面一个黑衣暗卫走进来,垂眸敛目的拱手行礼。
“京城里头是个什么状况?”端木棠问道。
他的神情,一改平日里那种不正经的纨绔作风,反而十分严肃而郑重。
“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端木老家主已经现身京城了,这会儿应该是跟着宋四小姐一道儿去了行宫了。”那暗卫回道,神情语气仍是一丝不苟,没有办分的轻视和逾矩。
端木棠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
一直坐在他身后角落那张椅子上的女人这时候才放下茶碗,起身走过来,问道:“那少主呢?”
“少主那边暂时还没有新的指令传下来。”那暗卫回道,始终规矩本分,对端木棠万分尊重的模样,顿了一下,又道:“应该一切都还在少主的计划之中和控制之下吧。还有昨夜的事情也很顺利,长城特意做了布署,宋四小姐的人闯入驿馆,劫持带走老夫人的时候,顺手就将那些从端木家带来的旧奴处理掉了。”
端木棠一直神情冷肃,凉凉道:“继续注意那边的动静……”
他说着,似是有所顾虑的迟疑了一瞬,然后重新正色道:“就先盯着吧,没有他的命令,不要随便轻举妄动。”
“是!”那暗卫应了,躬身退下,并且随手带上了房门。
女人走过去,从窗口探头看了眼外面的雪,这才又转身对端木棠道:“少主他一向运筹帷幄,何况十年磨一剑,这一次的事又是经过周密布署和安排的,殿下您对他还不放心吗?”
端木棠抿抿唇,面上神色却始终不见放松,冷冷的扯了下嘴角道:“我对他当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一局里牵扯到了宋楚兮,我就担心要出变故。”
“殿下是不是多虑了?”那女人道:“也许少主对那位宋四小姐是有些特别的,可是筹谋多年,如果少主他的初衷真的会因区区一个宋四小姐而有所改变,那就不会继续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这个时候,还是只盼着那位宋四小姐能不负众望,把这一局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给稳稳妥妥的走完吧?”
端木棠又沉默了许久,察觉那女人一直盯着他在看,这才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女人微微一笑,并不见怎样的局促和紧张,“我只是就事论事,少主这一次以身做饵,虽是有些冒险了,但整个局面还是尽在掌握的。”
“你觉得他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这才会以身做饵去走了这步棋?”端木棠不以为然。
那女人不解的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端木棠没再看她,举步走上前去,站在那窗户边上,看着外面零星飘落的碎雪,“这几年,他变了许多,虽然我知道他初心未改,但事实上却在很多事情上都走了极端。有时候,并不是因为他有知足的把握和信心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而是——”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底忽而泛起一抹苦涩的情绪,“他是把我当成了最后最万不得已时候的退路了。就算不幸出了意外,他死了,那么还有我,我可以继续把他未完成的事情做完。”
殷述对端木岐说过的话是将信将疑的,总觉得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甘心做别人的棋子和垫脚石的。也许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信,却唯有一个端木棠感同身受——
他知道,端木岐在他要走的那一条路上从来就不曾停止过,事实上却又做了两手准备。
“殿下您是不是太悲观了?”那女人闻言,意外的愣了片刻,随后就又心平气和的展开一个笑容,“少主不准您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就只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吧。”
“是么?如果他真的只把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那这么些年,你们追随他,还能做到这样的义无反顾吗?”端木棠讽刺说道。
如果追随的是一个只注重亲情和微末人情的主子,那么这么多年里,他们甘冒奇险,步步为营走过来的一路上要多承担多少的风险?
一个只看重亲情的主子,根本就是靠不住的。
那女人被他问住,一时哑然,脸色不自在的变了变,半晌,方才有些挫败和怅惘的叹了口气,“却是我想岔了。”
“他是我哥,没人会比我更了解他的。”端木棠并不和她计较,那神情语气都越发苦涩的又叹了口气。
他沉吟着,下一刻忽而突发奇想,忖道:“你说——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就能收收心了?”
他死了,就会断了端木岐的后路。
他筹谋多年大业后继无人,釜底抽薪的情况下,端木岐也就只能抛开所有的私心和犹豫,一直一往无前的走下去了吧?
“未必吧!”那女人勾唇笑了笑,不见轻浮,也不见怎样的挑衅,“在少主的心里,您的分量可不见得能抵得过那位宋四小姐,他对那位四小姐都能狠得下心肠,更何况是您?”
与其说端木岐是对宋楚兮狠下了心,倒不如说他是对他自己下了狠心更妥帖些。
说到最后,那女人的神情之中就略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如果说端木棠有什么事是不能忍的,那就是他绝对容忍不了有人拿他唯一的亲哥来调侃打趣。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触及他眼底的眸光,那女人便是变色微微一僵,“是属下逾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