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签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僧,须眉皆白,面上有种淡然而超脱的颜色。每有信众前来,都会悠悠然道一声: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要解签?
若信众答是,他便会垂睫一笑: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
亦珍远远听了,这解签的老僧,竟是劝解信众,一切尽皆虚幻飘渺,不必执着寻求未知的意思。
可是又有几个人,参得透佛法,放得下心里的执着呢?
亦珍自认做不到。
等轮到她解签,亦珍报上自己的签数,那老僧自签纸箱里,取出亦珍求的签纸来,淡淡问:“请问施主求的是什么?”
亦珍合掌,恭恭敬敬地回答:“求问疾病。”
老僧轻轻展开签纸,“沐手焚香意实诚,阴阳冷热两难分。虽然枯木无枝叶,赖过寒梅又遇春。上上大吉。心诚则灵,施主去罢。”
随后将签纸交予亦珍,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垂睫不语。
亦珍便也不再多问,接过签纸,细细收在自己荷包里,同了英姐儿退出偏殿,英姐儿拖着她到了寺中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柏下头,在石条凳上坐了下来。
这青石条凳本就是寺中设了供香客休息用的,常年累月地有信众在其上休憩,如今原本棱角分明粗糙的青石,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明亮,油润如玉,坐上去,犹自带着一丝青石的清凉。
“珍姐儿快尝尝这松糕,再不吃就都凉了。”英姐儿示意家里跟来的婆子拆开油纸包,又让丫鬟去寺里施茶的地方,取了两盏寺中的井水来。
油纸包里是一色四个豆沙馅儿松饼,一只只小巧玲珑,看着都喷香松脆,这时犹有余温,不凉不烫,吃着正可口。
亦珍在英姐儿殷切的注视下拈起一块来,刚打算咬一口,转而睇见顾家的婆子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便抬起另一只手,以袖掩面,这才将松饼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果然酥松香甜,十分可口。
英姐儿也学了亦珍的样子,小口吃将起来。
等两人各吃了一个松饼后,英姐儿笑着问:“如何?好吃罢?”
亦珍点点头,“确实好吃。”
“下次庙会,我们再约了一道来。我听说前头有家新开的糕店,里头卖一种核桃云片糕,极好吃,一日只卖两个时辰,售完即止。可惜今朝已经卖完了,尝不到了。”
亦珍听后,心间一动。
因母亲病卧在床,家里的茶摊如今只卖茶水与茶果。茶果多是旧年得的果脯蜜饯与各色干果,难免种类单一。倘使她也学做几样适口的点心……
想到这里,亦珍粲然一笑,“好呀,我们下次再约了一道来。”
方家的马车停在西林禅寺山门前,小厮们先后跳下车。
奉墨上前挑起马车上的苇帘,轻轻对里头道:“公子,西林寺到了。”
冗长脸的霍公子首先下了车,随后胖胖的查公子也一按车辕,跳下车来,随后方稚桐扶了脸色苍白的谢公子,霍公子与查公子在下头接住了谢公子的两条膀臂,小心地将他搀下马车。
谢停云双脚落了地,腿仍有些发软,身上的分量半数依在霍公子手臂上。
“我这身体实是不争气,倒要教霍兄查兄方贤弟一路照顾我……”谢停云赧颜。一并出来参加诗会,他坐上马车没多久,便觉得头晕。多得方稚桐思虑周到,马车上备下了清凉开窍的薄荷膏,替他抹在人中与太阳穴,这才好些。
三人听了,都出声安慰他。
“谢贤弟切莫如此。这天气燠热,路途又难免颠簸,你略觉不适,我等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是呀,谢贤弟你同我们还客气什么?”查公子笑眯眯地。
“你就是出来得太少。”方稚桐轻拍他肩膀,“要是你次次都同我们一道出来游玩,保管你药去病除,身强体健!”
“方贤弟说得有道理。”霍公子点点头。旧年重阳,他们同先生东海翁一道,爬佘山登高望远,吟诗作画,谢停云就因身体不适,未能同行,错过了那日松风竹海云淡溪清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