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教授所在的医药研究院,属于体制内科研机构,无论管理模式、决策过程还是科技人员的主观能动性,都必须按照一套僵化不变的程序运作,他在那种单位工作了三十多年,思维定式早已形成,站在他的角度,根本无法理解红星制药厂技术中心的运作机制。
在体制内科研机构,科研选题是一项神圣而高端的工作,一般科技人员既没有那样的意识和嗅觉,也没有选题的权力,自然也就没有那种动力。
有科研选题权力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技术权威,因为他们通常不在科研一线,年龄普遍偏大,思维僵化,意识迟钝,嗅觉不灵,即使技术水平不差,提出的科研课题往往缺乏前瞻性和针对性,无的放矢,却自以为是,所以很难接触到国际前沿技术,导致相当一部分科研工作做的都是无用功。
费教授算是比较开明的技术权威,虽然他对方翰民的说法将信将疑,但他毕竟亲眼见识过方翰民的技术成果,对这位年轻人的技术水平深信不疑,至于红星制药厂为何选择这款专利药物进行仿制,老费当然不知道,那是来自一名二十一世纪制药科学博士的决策,如今,仿制药开发已经取得成功,否则,方翰民不会信心满满地寻找临床试验机构。
老费的好奇心引出了这番话题,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方翰民千里迢迢过来找他的目的,所以,老费不再探究过往细节,他向方翰民介绍了那家临床试验机构的情况,并打算明天带方翰民跟那家机构的有关负责人见面。
经事先约定,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费教授跟方翰民来到九州医院,见到了主管技术的孙副院长。
在老孙办公室,宾主落座后,费教授将双方情况做了简要介绍,随后,方翰民对红星制药厂开发的这款仿制药做了说明,并坦陈了临床试验目的。
孙副院长详细介绍了九州医院的具体情况,这是一家三甲医院,特别擅长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红星制药厂仿制的这款药物,正好对治疗心脑血管疾病非常有效,孙副院长直言,让九州医院对这款药物进行临床疗效评价,算是找对地方了。
但是,医院主持临床试验需要消耗人力物力,孙副院长希望红星制药厂承担这笔费用。另外,对参与临床试验的志愿者,除了按规定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为了万无一失,他建议给每位志愿者买一份商业保险。
方翰民认为对方提出的条件大体上合情合理,医院主持临床试验,需要投入额外的人力,还要在管理上花费更多的精力,在经济上理应得到补偿。
尽管方翰民对红星制药厂开发的这款仿制药信心十足,但毕竟是临床试验,对参与的志愿者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无可厚非,但是,商业保险就有点多余了。
方翰民认为,跟专利持有公司的原产地药物相比,红星制药厂在开发这款药物时,在技术上有所创新,不仅提高了药物有效成分含量,而且进一步去除了其中的有害成分反式异构体,用仿制药做临床试验,即使跟进口药物相比风险也降低了很多,为参与试验的志愿者提供保险,实在没有必要。
但是,孙副院长显然不想让院方为任何潜在风险担责,执意坚持为志愿者提供商业保险,为了促成合作,尽快把临床试验开展起来,方翰民不再跟他计较,同意了老孙的意见。
当天下午,九州医院草拟了一份临床试验合作协议,方翰民看过之后,觉得院方在经济上要价比较高,不过,因为是自己找上门来跟对方合作,而且没有可供选择的范围,主动权在对方手里,讨价还价余地不大,权衡一番后,他决定接受对方的条件。
在协议签署之前,方翰民也提出一项要求,他希望在做临床试验的同时,也做一下仿制药跟原专利持有公司同款进口药物的疗效对比试验。
“这有点节外生枝了吧?”老孙很不情愿地说。
“不就是对比试验吗?孙院长,这对你们来说就是举手之劳的事。”
“方厂长,你说得太轻松了!临床试验,人命关天,怎么能说是举手之劳的事?”
“同种药物的对比试验,怎么能扯上人命关天?孙院长,你言重了!”因为在临床试验涉及的各项经费上已经做了重大让步,对方连自己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方翰民不想再妥协了。
眼看合作协议就要签署,双方却在这件小事上陷入僵局,一直坐在旁边喝茶,很少插话的费教授也觉得孙副院长不够厚道,他忍不住说道:“老同学,所谓对比试验,不就是把仿制药的临床数据,跟同种进口药物的数据进行比较吗?你们作为心脑血管疾病的专业医院,一定收集过同种进口药物的疗效数据,最后把两种数据进行比较分析,再出具个权威评价,可不就是方厂长说的举手之劳嘛!”
“可是。。。。。。”
老孙还想辩解,费教授摆了摆手,“不要说了,大事都确定下来了,就因为这件小事阻碍双方合作,你认为值得吗?”
孙副院长沉默良久,他可以跟方翰民斤斤计较,但费教授的面子他必须给,因为他跟老费不仅是同窗,而且两人私交非同一般,“好吧,可以在协议最后加上这一条。”。。。。。。
落实了临床试验合作单位,方翰民跟费教授道别,两人约定后会有期。
急匆匆赶回单位后,方翰民首先向技术中心常务主任郭鹏布置任务,要他抓紧时间,根据配方尽快在实验室制备出供临床试验使用的仿制药制剂。
随后,方翰民紧急召开厂务会议,他要向班子成员汇报临床试验的准备情况,因为这涉及一笔不菲的资金投入,必须征得领导班子多数成员的同意。
第二天上午八点二十,方翰民提前来到厂部会议室,这是他每次召开厂务会议养成的习惯。
今天很难得,八点半之前,包括生产副厂长老王在内的所有班子成员都陆续到会,大家入座后,方翰民开始介绍仿制药临床试验的准备情况,重点是他去s市跟九州医院签署了临床试验合作协议。
“没想到啊,做一个临床试验,需要花费这么多钱!”听完方翰民的情况介绍,主管财务的周副厂长有感而发。
班子成员这么在乎对新产品的资金投入,这有点出乎方翰民的预料。也难怪,红星制药厂一直生产原料药,除了穿越者,在座的人从未接触过新产品,更不知道临床试验为何物,方翰民只好向他们解释:“仿制药的临床试验相对简单,这点花费不算多,如果对一种全新的创制药物做临床试验,投入的经费将数倍甚至十倍于此!”
“我不太懂临床试验,无权对其说三道四,但我不明白的是,红星制药厂仿制国外专利到期的产品,据说这款药物不仅几年前就在国内销售,而且疗效很好,说明外国公司早就做过临床试验,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的仿制药还需要做临床试验?这是不是多此一举呢?”王副厂长要么借故缺席,只要参加班子会议,发言一贯犀利。
面对老王的质疑,方翰民不得不继续解释,“没错,既然是医药市场公开销售的药品,原公司必然做过临床试验,否则也不能让其上市。不过,为仿制药做临床试验也不是没有先例,医药管理局的专家认为,如果有临床数据,这款仿制药将会很快占领国内市场,我同意采纳专家的建议。另外,在开发这款药品时,我们在原专利基础上做了很多技术改进,跟专利持有公司的进口药品相比,我认为这款药品具有更好的疗效,但这需要临床数据支撑。”
对于这番解释,王副厂长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方翰民在领导班子成员中资历最浅,但他完全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和对红星制药厂无人能比的贡献,赢得了前任厂长的信任。
王副厂长可以对方翰民的资历和背景弃之以鼻,但他否定不了方翰民的技术水平和所做的贡献,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在工作上继续跟方翰民作对,老王只能从其他方面找别扭。
“方厂长的解释听上去似乎很合理,但你能否告诉大家,不做临床试验,仿制药投放市场后有多少销量?做了临床试验,这款药品又能增加多少销量?”王副厂长一直主管生产,从不过问市场情况,为了让方翰民下不来台,竟突然关心起销售业务了。
“这。。。。。。,”方翰民稍作停顿,整理一下思绪后说道:“经过市场调研和趋势分析,专利到期后,在同款仿制药和进口药品共存的情况下,凭借其成本优势,仿制药最多能占到百分之四十的市场份额,如果有疗效更好的临床数据支撑,仿制药至少能占到百分之八九十的市场份额。由此不难看出,开展临床试验是很有必要的。”
一般人面对这种问题,准会被问得哑口无言,但要想让方翰民难堪,却没那么容易,别说事先有过调研,方翰民早就心中有数,即使凭借其随机应变能力,他也能把问题应付过去。
老王一边听方翰民的解释,一边翻阅方翰民跟九州医院签订的临床试验合作协议,突然看见协议中有为自愿者购买商业保险的条款,这让他又找到了向方翰民继续发难的理由,“你就这样代表红星制药厂跟合作单位签订协议吗?作为单位的一把手,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面对老王的指责,方翰民一时摸不着头脑,“王厂长,怎么啦?”
老王把协议扔给方翰民,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吧!一个仿制药的临床试验,给参与试验的志愿者买保险,你也太慷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