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顶翻回至客栈,阿箬还在回想隋云旨的那句“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有何可高兴的?
他爹娘都没了,还入了修妖之道,注定不能走凡夫俗子的一生,也体会不了寻常百姓的安乐,将来遇到个擅玄术之人见他妖丹长得好,顺手挖了妖丹杀了他,他也无可反抗的。
人若行至此,大约就是末路了,他竟然还笑,真是个蠢人。
阿箬伸手揉了揉耳尖,屋顶的风有些寒,冻得阿箬的耳廓有些发麻,揉了几下才渐渐回暖。
她走回房间,脚下一顿,察觉不对劲后哐当一声推开了房门往里冲了进去。
脆弱的木门险些被她推倒,屋内烛台暖光暗淡,随她入门的一阵风就此灭去,袅袅细烟往上飘,朦胧了端坐在床榻边男人的身影。
阿箬见到寒熄还在,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心脏因后怕而剧烈跳动,跳到有些发疼,疼得她眉心紧皱,腿软地蹲坐在地上,捂住前襟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方才在门外察觉自己的结界被解,还以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寒熄便遇上了什么危险,不过现在看来,结界是寒熄所解。
阿箬方才在屋顶上和隋云旨所站的位置,恰好就在这所房间上面。房梁上的屋瓦传来轻轻响动,隋云旨才离开,妖气淡去。
寒熄似是后知后觉,落于烛台上的目光此时才微抬去看那两片被隋云旨挪动的黑瓦方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唤了声:“阿箬。”
“我在,我在的。”阿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关了房门,匆匆朝寒熄跑去。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面对长辈般双手背在身后,心里有些懊恼,早知寒熄会醒她就不特地上屋顶去找隋云旨了。
寒熄朝她看去,片刻后他又垂眸,径自侧身躺回了床上,阿箬连忙帮他拉被角,秋末夜里渐凉了。
阿箬不知道寒熄方才叫自己那一声是何用意,但她清楚地感知到寒熄的心情不大好,因为寒熄居然背过身去了,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仅能瞧见小半张侧脸藏在阴影之下。
这回阿箬更睡不着了,她帮寒熄掖好被角,本想回到窗边,可起身了又舍不得走,退半步都觉得心口那处酸溜溜的难受,就好似方才推门而入的余悸未消,阿箬又抬手揉了揉。
揉不好了。
阿箬扁嘴,还是凑到了床边,几乎是气声地唤了句:“神明大人……”
寒熄未应,阿箬稍稍提了点儿声音:“您睡着了吗?”
他是睡不着的。
寒熄半睁着眼,听见阿箬吸了吸鼻子,于是转身回去面对着她。阿箬见寒熄肯理自己,简直喜极而泣,眼眶湿漉漉的尚未流下泪水,但声音已是微哑了:“对不起,我吵醒您了。”
“嗯。”寒熄应声,是有些吵——方才那名男子……紊乱悸动的心声。
他看向阿箬的眼,自然瞧见其中蓄着的泪,寒熄有些不解,半晌才吐出一句:“怕?”
阿箬连连点头,寒熄的一截袖摆还在外头,她没给收进去,此时双手就捏在他袖口云纹上,紧张地来回摩挲。
“怕您生气。”阿箬道。
寒熄闻言,更是不解,他如何会与阿箬生气?便是心绪不佳,也非阿箬过错。
“阿箬。”寒熄支着胳膊半起身,朝阿箬倾去几寸:“抱?”
阿箬一怔,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因为寒熄这一个“抱”字而被打断,头脑一阵空白。
寒熄支起的左肩微微耸起,贴着脸下,交领因这动作而松懈,露出了一小截锁骨出来。墨色的发丝如瀑布般铺在了他的身后,几缕随动作扫过阿箬牵着他袖摆的手,痒痒的,像是火舌顺势燃烧般。
她吞咽了两下,红着脸退缩:“不、不用了,您早些休息。”
寒熄未动,阿箬先受不住地霍然起身,她松开了对方的袖摆,那反复摩挲的云纹就像是烙在了她的指腹上般,就是现在两指间搓一搓,仍能察觉到绣纹的痕迹。
阿箬的心咚咚跳得很快,她抬手揉了一下眼角,抹去那里的水汽,再敲了一下脑袋,想要赶走寒熄的那声“抱”,没能赶走,反倒是把脑袋打得更晕乎了。
寒熄望向她靠近窗边的背影,眉目懈弛,心道可惜。
次日卯时,隋云旨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