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百姓,见惯了达官显贵的生死沉浮,皇族被砍头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就是看场你来我往的宫廷闹剧。
转眼到了菜市口,众囚徒被喝令下车跪好。衣衫单薄的李孝逸第一个被从囚车上推下来,刺骨的寒风让他浑身战抖,偏偏军士驾着他的两只胳膊面向众囚徒,从囚车上第二个被推下来的正是霍王李元轨的次子李嘉。
李孝逸几乎不敢抬头与族叔对视,偏那刑官一把将他的头发揪起,一张脸都被强行扭曲得变了形。
刑官喝道:
“李孝逸,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些许愧意吗?”
李嘉将死之人,本已垂头丧气万念俱灰,猛可里听见一声恶吼,抬头看见了李孝逸,不由得整个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虽然有刽子手死命拉着,他依然拼尽全身力气冲到李孝逸面前,飞起一脚正踢在胸口。
李孝逸闷哼一声,“噗”的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倒地。
李嘉要再补上几脚,却被其他刑官死命拉走。边走兀自骂声不绝:
“不要脸的死男宠,李贞何等刚烈之人,竟留下你这样的后人!”
后面的族兄走到他的身边,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头也不回地上了刑场。
三生追魂炮响,李孝逸又被刑官从地上拎起来跪倒,抓起他的头发,逼他眼看着亲族被一一砍头。
可怜那些皇族,被杀鸡一般剁去头颅,瞬间颈血染透刑台。
孝逸满眼都是血红的颜色,顿觉胸前郁闷的像要裂开,他仰头向苍穹,目眦尽裂,用尽全身气力像野狼一般嘶吼,
“啊——啊——啊——”
他感觉身体里的力量也随着声嘶力竭的叫喊一点点消失,人也渐渐委顿在地。身子是在跪着,头颈触在冰冷的地面上,天空彤云密布,雪花一丝丝飘下,纷纷扬扬在地面上滚逐。
泥沙夹杂着雪花扑打在脸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仿佛要涤荡天地间的一切,但是却不肯简单地偃旗息鼓一蹴而就,而是慢慢地将他撕裂,让绝望和痛苦一滴滴地渗透进他的身体,让他细细品味,慢慢品咂。
——这种酷刑于别人是砍头,于他是凌迟。
第二日,也就是在绝食的第四天上,李孝逸依旧被拖出来观刑,又有十名皇族被砍头,这一次他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茫茫然看着这些人,仿佛隔着一层纱,别人的一举一动和他并不相干。
他一头栽倒在刑场上,没多久又像死狗一样被拖回了控鹤监。便有舍人向天后汇报,说人已经不成了,请示上边是抛了还是埋了。不想天后尚未答复,却等来了皇帝李旦。
掌灯时分,皇帝身着衮冕,如同主持朝廷大典一般,来到了控鹤监。唯一不同的是,他轻车简行,身边只带了两名近侍,众人不明就里,纷纷闪避。
自从余得庆被押入天牢,控鹤监就只有一名主簿主持,这人眼看着李孝逸和天后之间的生死博弈,又有前府丞的例子在前边,本已无所适从,忽又见皇帝来了,更加手足无措。
李旦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出大殿,又命侍从把守住殿门。缓步来到了李孝逸身边。
在昏暗的灯光下,李孝逸全无声息地躺在一面门板上,身上裹着一块草席,仔细探他的鼻息,却有微弱的呼吸,只不过脸色铁青,看上去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皇帝忍不住流下眼泪,轻轻唤道:
“孝逸,皇侄,朕来看你了。”
皇帝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李孝逸的脸上,对方似乎听到了呼唤,从遥远而冰冷的世界回过神来,渐渐睁开了眼睛。一时还看不清皇帝的面容,只不过有些呆滞的盯着面前黑乎乎的影子。
皇帝拿过一只油灯,擎在手里,摇着他的手道:
“孝逸,朕是皇帝,你看到了吗?”
李孝逸终于看清了那张年轻的脸,其实皇帝只比李孝逸大四五岁,面庞稚嫩高贵,说不出的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陛下,——”
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可是被皇帝按住。千言万语只换做了一声哽咽。
皇帝端过一碗粳米粥,捧到手里,舀起一匙喂到李孝逸嘴边:
“吃一点吧,皇侄。”
对方闭上眼表示拒绝:
“太迟了,陛下,臣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