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耶律肃在窗口挡着,但冬季的寒气无孔不入。夏宁站了会儿冷的实在受不住,哪怕窗外的雪景再美,只得躲进屋里。耶律肃也从外间进来,雪团子每每见他总要撒一会儿娇。这会儿,夏宁在内门的门口候着,就看平日里这只高傲的东罗白猫在耶律肃的手中有多乖巧。叫声一声比一声软。耶律肃对雪团子顶多算是爱屋及乌。摸了两把后便提着它放到一边,往里间走去。夏宁上前,要替他解下肩上的斗篷,却被耶律肃避了避,“离得远些,我身上皆是寒气。”
夏宁不依,绕去另一边,踮起脚尖,直接从他手上取过斗篷抱在怀里,又到他面前,伸手解开他身上的朝服。两人虽已大婚,她却鲜少这般服侍他。今日见她铁了心要当一回贤妻良母,耶律肃嘴角微勾,索性接受。摊开两条胳膊,下颚微微昂起,方便她解衣宽带。冬季的朝服厚重,他个子颀长高大,肩膀又宽,朝服更是沉甸甸的,再加上腰带、发冠、朝靴……这一套脱下来,着实有些累人。外头下雪,朝服外虽然罩着斗篷,但多少也沾染上些湿濡,得一件件挂起来烘干熏香后,以备之后穿戴。做完这些后,夏宁又去翻找他的常服,一边寻一边问道:“今日您还出去么?”
耶律肃只着一身中衣坐在太师椅中,闻言,掀起眼睑,淡声道:“要。”
夏宁翻寻衣物的手顿了顿,从上面抽了件八成新的鸦青色袍子,转身时,嘴角挂着遗憾的浅笑,“原想着今日初雪,您早些着家,咱们能一起吃锅子,看来,您是没这个口福了,”她端着衣裳走到他跟前,“嬷嬷的手艺真是一绝。”
他取了衣裳起身穿上。双手捏住衣襟一抖一挺,面料已挺括整齐的挂在他的身上。修长的手指系上腰间系带、束带。整一套穿衣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拖泥带水。穿完后,他才看了眼面前的夏氏,清冷的眼中带了些不经意的浅笑,“你我一同出去,让下人们替你收拾几身暖和的衣裳,咱们这就去京郊御苑住上几日。”
京郊御苑?这下雪天?住上几日?他有这空闲?夏宁的疑问太多,竟不知要先问哪一个了。她又看了眼外头的大雪天气,不禁有些担忧:“不是说雪天不宜出行么?”
耶律肃也随着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泡池子就是要挑这种雪天才好。”
泡池子?夏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双手击掌,所有顾虑统统被她抛之脑后,“极好极好,夫君说的极有道理,我这就收拾起来!咱们何时出发?圆哥儿去么?”
她心情极好。嘴巴自然也甜。一声夫君,叫的耶律肃眉目舒展,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就你我二人,你再带个丫鬟跟去侍候,陆圆留在府中,自有赵刚与暗卫盯着,不必担心。”
就……你我二人……呀。夏宁雀跃期待的表情收了收。她踮起脚尖,杏眸生辉,双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暧昧吐息,“您说~我们这般像不像是抛却红尘琐事,一同去私奔寻欢作乐?”
脸上浮着隐秘的魅惑。耶律肃在她臀上拍了一下,不轻不重道:“我只知道,再不收拾等雪再下的大些,咱们就只能继续被困红尘之中了。”
夏宁轻轻呀了声,嗔怪的瞪他一眼:“您不早说?”
说着,胳膊一松,纤细的腰身一扭,推开窗子朝外叫了个丫鬟进来,自己也翻箱倒柜的收拾起来。耶律肃说要在京郊御苑住上几日,那两人衣食住行的器物皆不能少。若是去旁的地方还好些,两人带上必备的衣物就行,其他的一律都能用银子买到。可一来,京郊御苑地处偏僻买卖不便,二来耶律肃好歹是骠骑将军的身份,用的东西不能太过紧凑,需得讲究些,准备的东西自然就多了。等到全部收拾妥当出发时,雪越下越大,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因着雪太大,耶律肃也坐进了马车里。而荷心与行李都在后一辆马车里。夏宁难得在这种大雪天出门,好奇的掀开帘子四处看。虽然雪大,但街市上还算热闹。出来游玩赏雪的游人,赶集买卖的商贩,随同父母出行的孩童,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得这大雪的日子也热闹起来。如脚下被鞋底、车轱辘踩踏碾压的脏污的泥泞雪地。染上了烟火的气息。又看了一会儿,自她身后伸出手来将帘子放了下来,挡住了她兴致盎然的视线。“别盯着看太久,小心眼睛疼。”
夏宁回头,依偎进他的怀里,“御苑里是什么样的池子?是在室内挖了一方池子,泡汤时再注入热水么?像是皇室专用澡堂子那样的?”
马车颠簸,耶律肃揽着她,让她靠的舒适些。“太宗时期发现京郊后山有一眼天然的泉眼,常年从地底下涌出滚烫的温泉水,便在此地盖起了御苑,将温泉水引出,分别引入三座池子中。每年冬日,太宗与先帝常去御苑住上十天隔半个月泡汤驱寒。”
夏宁有些意外,竟是有天然的泉眼。“去岁冬季疫病肆虐不得出行,今年宫里头也没人去御苑么?”
夏宁依着他,问道。“太皇太后病重,新帝课业繁重,后宫里头也没剩下几个人能来了。”
耶律肃轻描淡写,“确切来说,直至新帝亲政掌权,这御苑才会恢复往年的热闹。”
夏宁不解,“为何?新帝不亲政,难道连池子都不能泡了?”
耶律肃垂下视线看她,“不是不能,而是没甚必要。”
夏宁细想一瞬才明了。亲政之前,一举一动都要在定国公、辅国公、太傅的监督之下,还有无数文官盯着你的言行举止,这出宫泡汤泉本就是排忧解乏的,可被人这么盯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在宫里泡泡澡得了,还能省下不少功夫。“宫中无人来用,也没有旁的什么宗亲借用么?”
“京中那些皇亲国戚日子过得骄奢淫靡,大多都有自家的私汤,便是没有私汤,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御苑上头去。”
夏宁咦了声,“那咱们……?”
“御苑中一共有三个池子,其中一个池子是先帝赐给我的。”
耶律肃顿了顿,“我们去,并不算借用。”
那一顿,似乎还有些较真的意思在里头。在他那张冷漠、严肃的脸上,分外醒目。也分外可爱。夏宁在他怀里笑着拱手,“失敬失敬,夫君竟也是有私汤的人,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听的耶律肃直皱眉。“夏宁。”
夏宁前一瞬还在他怀里笑的打颤,下一瞬已经掩着唇故作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慢悠悠的掀起眼睑无辜的瞅他,“夫君,您唤我何事?”
当真……会演。耶律肃抬手揉了下额角,语气对她无限纵容着,“乏了就靠着歇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夏宁嘴角扬起,冲他笑的甜腻。应得软糯。方才与耶律肃说笑了一阵,当真是有些乏了,靠着他坚实的肩膀,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也跟着一齐静了下来。倦意在她的眉间缱绻着。听的她柔缓的嗓音响起,像是睡前的闲谈,毫无防备、技巧,轻飘飘的传入了耶律肃的耳中,教人生出温柔之意来,“今年入了冬,我像是比以往更怕冷了……身子也愈发惫懒了……先生看了几回也说不出个缘由来……只让我少废些心神……这段时日,我连医书都不大敢看的太多……”耶律肃耐心的听着,侧首,在她话音落下后,轻吻了下她的脸颊,男子的声音沉而有力,“睡吧。”
却不说别的。夏宁愣了一瞬,抬头看他,目光直白,“您不觉得奇怪么。”
耶律肃的眼神仍旧温柔,安抚着她,“患有心疾之人在冬季气血不足,是会惫懒无力,不用过于担心,睡吧。”
他冷漠之下的温柔,带着真实的温度。或许,他不是不担心,而是不愿在她面前担心。或许,他仍觉得时间还长,一切尚且来得及。毕竟,还有两年的时间。-耶律肃说,这座御苑,御驾一年顶多来短住个十天半个月,时间并不会太久。可为了这每年短短的十几天的时间,这座御苑也修葺的繁华精巧,即便时值深冬,御苑里绿意不减。假山巧石,亭台楼阁。游廊小榭,雕花石栏。身在其间,仿若置身江南园林,十步一景,景色迥异。夏宁不是雅妓,并不会受邀去豪门侯爵的宴席上助兴,自然没怎么见过精巧的园子,从前她觉得世安苑的那个小花园已是极好的,这会儿来了御苑后才发现,什么是天外有天。她才走了一小半,就被耶律肃以‘不得劳累’为由不允许她再逛下去,只得依依不舍的进院子里去。御苑的园子建造的阔气。但三座汤池的院子却是紧挨着的,大抵若造的间隔太远,引出的温泉水灌入汤池里就已经要凉了,故而三座院子离得很近。耶律肃的院子在最右边,上面提字‘君之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