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剑南蜷缩在一间地牢里,纹丝不动,这样的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四天了。除了进食、睡觉、大小解,他只能躺倒,把全身蜷缩到一块。
他在心里无数次回放了打死师父那一掌。是的,在师父的命令下,他集聚周身力道,向师父发出了那一招“铁掌千钧”。因师父刚刚训斥过自己出掌要留后招,于是自己便留了三成内力。出掌的一瞬间,他还在担心,师父会不会责斥他发招力道不足,掌力不到位;他甚至还想,师父如果接下了这一招,下一步他该再出什么招。
可怕的事情出现了,自己的掌力将要击中师父身体了,师父却还是没有挥掌格挡。师父的手臂动了动,他可以千真万确地说,师父的手臂动了动,然而却并没有出手。在这一瞬间,他看到师父眼里的痛楚,还有惊恐。他从没在武功盖世、做事果敢的师父眼里见过这种表情!
在惊诧中,自己想要收回这一掌,可是哪里能够?每个师父考较弟子武功的时候,都是令弟子全力施为,自己才好依此指点,怎会料到师父居然不接下也不格挡这一掌?于是这一掌便波地击中师父的胸口,师父便倒下了!
每次想到这里,上官剑南便恨不得杀了自己。可是自己若就此死去,那就要背上“杀师叛帮”的罪名前往黄泉路了。他不甘!也许师父真的是被自己那一掌打死的,可这绝非自己的本意!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上官剑南为甚么要做这等天人公愤的坏事?
于是他卑贱地活下来了。饭,他也吃,水,他也喝。如果现在帮中的长辈、师兄弟对他说:上官剑南,你不慎误伤了师父,你自绝谢罪吧!他一定毫不犹豫就提剑抹脖子了。可是现在,自己还断断不能死!
他就这么蜷在地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地牢的门又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上官剑南动了动,他知道,自己又该被提出去审问了。这次是谁?是杜师叔呢,还是大师哥呢?
来人却并未做声。上官剑南没回头,但他知道来人已蹲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他。
上官剑南突然觉得这不是一个自己熟识的人,便转过头去看,见到了两道浓浓的剑眉和一双大大的、发光的眼睛。他稍稍愣了愣,这个人有点面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他现在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出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了。
那人开口道:“上官兄,灵鹫宫一别数年,没想到你我今天是在这里相见!”
上官剑南闻言,猛地想起来了,这是乔峰的徒弟钱鹤声。五年前乔峰大侠在灵鹫宫大婚的时候,自己领师父之命前去道贺。那晚灵鹫宫中群雄比武,自己还力压群少,名列“天山四俊”之中。那晚自己也见到钱鹤声出手,不过他是在和林朝英比武。
上官剑南爬起来,面露苦涩,对钱鹤声躬身施了一礼,请钱鹤声坐到石凳上,自己盘腿坐在地下的草席上。
钱鹤声想起五年前,在灵鹫宫见到上官剑南的情景,那时上官剑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凭借刚猛绝伦的“铁掌功”取得“天山四俊”的称号,在武林年轻小辈中可谓是出类拔萃。看到面前的上官剑南,头发散乱肮脏,身上的长袍已经发黑,上面沾满了草叶。
钱鹤声也不禁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上官兄,我是奉敝帮吴帮主之命,前来帮助杜师伯调查萧帮主的死因的。当时的情形我已都已了解了。兄弟已经禀告杜师伯,今日要特地来向你请教一下。那日萧帮主考较你们几位师兄弟武功之时,他的身体如何?有无抱病?”
上官剑南摇摇头道:“没有。那日我师父身体康健,面色红润。”
钱鹤声又道:“那几日帮中是否发生什么大事?比如能让萧帮主烦恼焦虑的?”
上官剑南想了想,又摇头道:“没有,事发当日,他老人家处理完了帮中事务,神情轻松闲逸,故此才要考较一下我们的武功。”
钱鹤声皱眉道:“既然一切如常,原不该发生这样的惨剧。上官兄,有句话兄弟不该问你,你觉得萧帮主是死于你的掌下么?”
上官剑南面露痛苦之色,嘴角抽搐道:“说师父死于我的掌下,我认!是我误伤了师父,谁叫我打了师父一掌呢。但我只是遵师命而行,师父是要考较我的武功,可我没想到师父居然不接我这一掌!我绝无要冒犯师父之意!钱兄,求你速速查结此事,只要不是认定我上官剑南存心杀师灭祖,我愿早早自刎,给师父抵命!”
钱鹤声瞧着他,并没有接话。他沉吟片刻道:“下此结论还为时过早。在真相大白之前,还望上官兄坚强面对,不要自暴自弃!”一言甫毕,钱鹤声便准备向外走。
上官剑南见他欲离开,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大声道:“钱兄留步,有一件事情不知与此事是否有关系,但我突然想起,觉得还是应该与你说了!”
钱鹤声闻言站定,沉声道:“上官兄请讲!”
上官剑南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在师父房里服侍他老人家换衣、洗足。师父一生醉心武学,耽于帮务,并无家小。平时这些事都是仆童六安做的。那日师父指点我武功,耽误得晚了,六安已经睡了,师父就没叫醒他。我给师父打了水,服侍他老人家洗足。突然师父道,老兄既然来了,就请进来一叙。”
“我一听,心中惊诧,不知师父所指何人。我望望门外,并无一丝响动。突然白影一晃,屋里就站着个白衣男子。我这一惊非同小可,不怕钱兄笑话,向来我是比较自负的,我铁掌帮以掌力和轻功见长。诺大个铁掌帮,除了师父,我历来觉得我的轻功不做第二人想。这男子既然有这等轻功,想来应该是江湖上知名的高手了。”
“当下我的心里更加佩服师父。那男子以黑布罩面,进屋哈哈一笑道,萧兄果然是功力又大进。兄弟怕惊扰了你,恭恭谨谨到此,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没想到刚落下脚,萧兄便察觉了。佩服,佩服!”
“师父却并不跟他客套。道:‘你我两次比试,都是各擅所长。彼此佩服。老兄这么晚来,想必不是来跟我切磋武功的罢。’”
“那白衣男子似是对师父十分客气,望了望我道:‘这么晚来叨扰,确是有要事相商。能否请这位贤侄回避一下?’”
“我听他如此说,便望了望师父,抬脚准备退下。师父却摆了摆手道:‘有甚么话就说罢,我正要他在此同听,以免以后我说不清,中了别人的道儿!’”
“那男子干笑两声道,老兄言重了。兄弟只是不愿独享富贵,想给老兄带一件大好事来了。说话间他又望了望我,但是师父既然让我留下,我自然是不敢出门的了。”
“那男子只好道:‘上次我跟老兄说的事情,老兄考虑得怎么样了’师父闻言勃然大怒,道:‘你不提此事罢了,提了此事我们的交情一刀两断!上次我已明确告诉你,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做如此之事?非但我不做,奉劝你也不要贪图此富贵,自绝于列祖列宗!’”
“那男子听他如此说,蒙面巾上微微颤动,想来也动了怒,只听他道:‘嘿嘿,王爷爱惜你的盖世武功,这次又托我前来传话,不需你做任何事情,只是要和你交个朋友。此后铁掌山方圆百里之内的土地、百姓,皆作为你铁掌帮的私产。以后你铁掌帮无论广收门徒也好,豢养私兵也好,王爷均登记造册,予以划拨俸禄,你铁掌帮以后便是天下第一大帮会啦!’”
“我听得暗暗心惊,古往今来的武林中,只怕少林派也没有这样的待遇。若真按那白衣男子所说,那我铁掌帮今后当真是天下扬名,尊贵已极,当真是天下第一大帮了。我偷偷望了一眼师父,师父却是满面怒色,冷笑道:‘便是天大的富贵,你自享之。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快请自便,恕不远送!’”
“那人见师父不为所动,冷笑一声:‘好,算我没说。天下只你一人是英雄,别人都是混蛋?只怕也不见得吧。多保重罢!’”
“他刚说完,只是肩头微微晃了晃,便人影不见。我愣在远处,如此高的武功,我当真是没见过。师父也许和他差不多,也许能胜过他,但师父从没在我们面前全力施为。故此我所见过的身法中,他的武功当属第一!”
“他走了以后,师父出了一会儿神,对我道:‘剑南,你说是荣华富贵重要,还是名声重要?’我当然答道:‘师父,人活一世,名声最重要!’师父似乎很欣慰,拍了拍我的头,又叮嘱我,此事暂且对什么人都不要说起,还没到说的时候。”
钱鹤声听到此,问了一句:“以你的武功,也没看出他的身法路数么?”
上官剑南吁口气道:“我当真没看出来,他略微沉肩的时候,我似乎有一点相识的感觉,但是他的身法太快了,我再看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屋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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