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微笑着看他,心中在想,姜家同意自己这般做,也不过是因为这些政绩,最后自己会和姜家平分。哪里是为的什么千秋社稷。
言尚看对方说够了,才温声:“子妄兄,据我所知,你出身姜家嫡系,但如今南阳刺史却非嫡系出身。这些年,你应该找机会揽功绩才是。为何这般既为百姓好,又有功劳的事,你反而拒绝呢?”
姜六郎苦口婆心:“因为你不懂这些山匪有多难剿,那就是野火烧不尽……不花费数年,是剿不干净的。我好好地当我的节度使就是,何必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而且我要是同意你的事,分明是要和刺史抢功绩。如今我们家捧的人是他,我这么明摆着和人家对着干……哎,我知道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这些大家族的事,但是我真不好如此不给他面子的。”
言尚轻声:“你可知如今穰县的实务到了何种水平?”
姜六郎不解:“穰县不过一个中县而已,能到什么水平?”
大魏的州与县,都量户口,分出上中下来。南阳在其中属于中州,南阳的州治所穰县,也是中县。
而今言尚突然提这么一句,姜六郎不禁眼皮一跳,干笑:“你别告诉我,穰县的户口变化很大……”
言尚轻声:“若不出意外,今年重新量制时,我就会离开南阳,而南阳刺史也要升官……但是姜家在南阳势力如此,怎好甘心离开?你也说,剿匪非一年之事,我的事是脱不了,但是你们若是剿匪,情有可原,是能拖在南阳不升迁的。”
姜六郎喃声:“如此一来,姜家就会支持我……”
他向言尚拱手道谢,不用多说,言尚给了他这房一个出路,还让姜家无话可说。心里乱想着言尚为什么这样帮他……姜六郎猜,应该是多年前言尚刚来上任的时候,刺史为了拉拢言尚,对言尚逼婚,所以言尚看刺史不顺眼吧。
-----
打发走了姜六郎,处理完了这件事,言尚继续办公。
他虽然在穰县有房舍,房舍离县令府衙也不远,但是言尚常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府衙中的。就如此夜这般。
言尚坐在黑暗中沉思。
静默地想着长安那边的事。
陛下刚给了他一道暗旨,要他将姜氏拖在南阳,一年之内都无法抽身离开南阳。
言尚接到这样的暗旨,便知道长安局面有变,皇帝要他控制住南阳这边。思来想去,剿匪是拖住姜氏的最好法子了。而若真的剿匪剿干净了,百姓也能从中受益。
只是……陛下这道旨意,是不是说明,长安那边要对秦王出手了?
言尚微蹙着眉,心想若是如此,是否会影响暮晚摇的婚事。
他在黑暗中出了一会儿神,心想长安那边都说她和驸马形影不离,驸马也对她极好……她是不是终于遇上真正喜欢的人了?
言尚既难过,又为她高兴。他多希望她能走出旧日的影响,当个开心的公主,有幸福美满的婚姻,有一心向着她、心里只有她的驸马。
她如今地位那般,若是愿意出嫁,便说明是真心喜爱的吧?她嫁人了,他才能放下心。
言尚静静地垂头坐着,漆黑中,他摸索着站起,扶着墙,从墙上一机关掩着的空墙内,取出一黑檀匣子来。他重新坐下时,将匣子打开。
屋外檐下雨水滴答,屋中灯烛光一闪,照在匣子里的荷包上。
言尚伸手将荷包取出,手指摩挲着这些年来,他已经摸了无数遍的纹路。他俯眼看着这荷包,至今猜不出她绣的到底是什么。
看着像水草,但也像大虫。
而说不定……她当初绣的,其实是鸳鸯呢。
鸳鸯双双归,她当初应该想的是这个吧。
他伏在案上,肩膀轻轻颤,又手撑着额头,缓和自己的心事。
言尚闭目,压下自己心头的涩然枯意。他只是坐在黑暗中看着这荷包,就如往日无数次那般。
但是她如今要嫁人了。
他说好要让她好的。
那就应永不打扰她,永远走出她的生命才是。
何况日后他也要成亲了……心里总是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对谁都不公平。
如同一团白雾坐在暗光下。言尚手指摩挲着荷包,闭上眼,既像是劝自己,又像是劝别人。他轻声喃喃:“摇摇,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