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过正事,李长安又带着李雍等一行人在庄园中到处参观了一番。
然而,无论是生物肥料的恶臭还是猪圈鸡舍的异味都令钟璃十分不适,目光怪异地在李长安的身上转了许久。直至晚上用餐时,仆从给钟璃奉上满满一大碗的红烧肉烧豆腐结,她这才展露笑靥,兴高采烈地将其一扫而空,全然看不出半点吸风饮露的仙女之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雍终于得空又问起了李长安在矿区的进展。
李长安微微一笑,随口道“孙儿最近……在教矿工们读书认字。”
“咦?这是为何?”钟璃惊异地睁大眼,半捂着嘴奇道。“小妹听闻,长安哥哥矿区里的矿工俱是些重案在身的穷凶极恶之徒呢!”
长辈发问,原没有钟璃插嘴的份,但一来,李家这用餐的氛围委实太好,虽说是分餐制,却不曾有那食不言的规矩;二来嘛,这李长安为钟璃准备的低度果酒也令钟璃熏熏欲醉。
——穷凶极恶么?仅我所知,第一期扫盲班里就至少有十名辅兵是被冤枉的!
“是!他们大都是有罪辅兵。”李长安沉重叹息,“正是因为他们目不识丁不知律法,所以才会行差踏错遭此劫难。我教他们读书认字通读律法,就是希望他们刑满归乡后能够重新做人,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顽石点头,何其难也!”钟璃低声感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为何要做傻事?
李长安读懂了她的表情,朗然回道“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这句豪言果然雄阔,钟璃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连语出何典都还弄不明白,更加别说应对了,立时瞠目结舌。
却是李雍听来不禁抚掌大笑,摸着胡须直道“可惜你晚生了几百年,否则这话真该对陈太傅说去,看他如何应你!”
“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这句话是东汉太傅陈蕃少年时的豪言,曾被司马彪记载在《续汉书》上。只是后来司马家谋逆被曹髦极限反杀,这本《续汉书》就甚少有人敢收藏了。——当然,李雍是不在其列的。
仅凭李长安的这一句,李雍就已然意识到他给李长安送去的藏书,李长安没有抛诸脑后。他不但读了,还一如既往地认真挑刺了。
总而言之,有这样一个喜欢举一反三的杠精金孙,李雍真是又得意又头痛!
“长安大善!”同样列席的吴沛也在此时站了起来,转身向李雍深深一揖。“学生愿去矿区任教,与长安共襄盛举,望恩师成全!”
吴沛话音方落,李雍就愣住了。原来,李雍既已辞官归乡,也就顺手接过了两个亲孙的教育工作。还有钟逊几番暗示,为了姻亲情谊,李雍也不能总是置若罔闻,已打算在钟家挑几个好苗子一并传授学问,比如眼前的钟瑷就在他的收徒名单上。
但这样一来,原本在李家负责授课的吴沛也就失业了。李雍思来想去,这次就把吴沛给带上了,准备推荐他给自己的儿子当个县丞。这件事,吴沛也是知道的,也答应了的,怎么突然就反悔了呢?
不等李雍回神,李承宗就已焦急发问“仲霖兄,可是在下资质驽钝,仲霖兄不愿辅佐?”
这吴沛是李雍的亲传弟子又在李家住了多年,李承宗与他的感情与亲兄弟也没什么分别了。吴沛借口世间不洁总也不愿出仕,好不容易劝动他接受县丞的职务,这临门一脚他又反悔了,李承宗委实为他忧心。
吴沛却摇头笑道“祖远兄大才,治理区区一个晋阳是手到擒来,我来襄助不过是锦上添花。反而是长安那边,三千辅兵,仅凭长安一人如何能应付?我去襄助,若能令这些有罪辅兵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岂非更加利国利民?”
吴沛把话说到这份上,李雍也是无奈。更何况,李雍也知道吴沛不仕之心至今未曾更改。先前之所以答应接替县丞之职,不过是为了安他这个恩师的心,这才勉为其难。如今他有了更好的去处,李雍也不愿令其为难。
“如此……”李雍将试探的目光抛给了李长安。
李长安满头是汗,忙起身逊谢。“夫子明鉴,我那扫盲班委实简陋。不求学员们能提笔著文章,亦不求他们文字信雅达。只求他们能通读律法,写出来的书信能把事情说明白,能让人看懂,仅此而已。夫子若去扫盲班教书,长安只恐大材小用,委屈了夫子。”
“这却是为何?”吴沛大惑不解,“不传授他们圣人文章,如何能使他们开悟明理?”
“只因律法是最低的道德底线。他们各个身在底层,三餐一宿尚且不能周全,强求他们以圣人标准规范自己的言行,是缘木求鱼。是以,长安的意思,在教他们通读大陈律令之后,便会传授他们各种谋生的技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管子》,我不曾教过你。”吴沛微微一笑,了然道。“吾观长安行事,看来是偏向法家。”
“只要能安民富民,管他谁家,有用即可。”李长安满心无所谓地回道,“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
吴沛虽说一生专研经学,但他既然有李雍这么一个开明务实的恩师,他自己自然也不会学成老顽固。是以,听得李长安这么光棍的话,他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好!好!好!正所谓入乡随俗,我既去了你的矿区任教,那么教程的安排自然由你这个主人一言以决!”
可李长安却仍旧摇头推辞。“夫子,我那矿区人手众多,将来提高产量还会大量招人。仅凭夫子一人,绝然教授不过来。届时,我会将扫盲班里的优秀学员也提拔为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