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爷爷!”然而,李长安终究是代李玄武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为将者,慈不掌兵。可与此同时,正是因为为将者见惯杀戮,才更需要拥有一颗仁心,将战争与杀戮视为手段而非目的。如果没有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那就是军功越大造孽越多,必遭天谴。
李长安与李玄武相处多年,深知他在军事上的天分。可正因如此,李长安才更加不能纵容李玄武内心的恶念,令其成长为以屠城为傲的“名将”或者是吃人心肝的“猛将”。
眼见一场风暴终于过去,李梦得急忙给时然和李玄武使了个眼色。“好了好了,没事了!时然,快扶玄武去上药吧!”
“是,师兄!”时然忙不迭地扶着正震惊于自己居然也要开始跟着文宗念书的李玄武走了。
“长安,你随我进来。”李雍却轻叹一声,率先走进了李长安的书房。
然而,祖孙俩这才刚进门,李雍尚来不及开口问话,李长安就已轻声一叹“爷爷,钟家的婚约,我应下了。”
“嗯?”李雍猛一抖眉,扭头问道。“当真?”
“玄武的事,瞒得过钟林却绝瞒不过钟逊。我若再拒婚约,钟家就不会相信我李家和平的诚意。”李长安冷静答道,“还有,玄武既已答应了张昌会放过他儿子,那我那案子也可以撤了。”
李长安虽因李玄武虐杀张启而暴怒,但事实上,从钟、李两家的势力之争来看,张启既已疯癫,他的生死早已无足轻重,可张默却不同。如果说张启是钟家心甘情愿抛出的弃子,那么张默就是钟逊最终要保全的底线。张启即便不曾死在李玄武的手上,想来也活不了太久。但张默受伤却是狠狠踩了钟逊的脸面,李家要小心处置,绝不能令钟家怀疑李家不想再与钟家争斗的态度。所以,释放张昌之子和答应婚约都是必须为之,再不能有别的转圜了。
李长安能想明白的道理,李雍自然不会不明白。可即便当初是李雍亲自替李长安应下的婚约,如今见李长安为局势所迫终于认命接受,他却仍有些不忍。
“不后悔吗?”
——后悔!怎么能不后悔!
即便是现在,李长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高喊着“赶紧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在后世地球位面,人类文明已那般进步,夫妻离婚依然会有冷静期。而在如今的时代,妻者齐也。妻子是与丈夫地位相当的伴侣、战友,是一生都不能分割的同盟。尤其李长安身为世族,无论是休妻还是和离都会令自己社死。将来即便他婚姻不幸福,要跟妻子分手,唯一的办法也唯有你死我活。
多么可怕!
而现在,将要与他定下婚约的那名女子,尚未成年、性格未定、三观未明,日后两人中间势必还横亘着家族仇恨,这段婚姻幸福的可能性能有多高?
然而,李长安活了两辈子,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生而为人,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年纪,都不可能事事顺意。
是以,李长安唯有苦笑着背了一句电影台词。“人生若是无悔,那该多么无趣啊!”
李雍亦无奈点头,随口问道“钟瑛还是钟璃?”
“……钟璃,”李长安思忖片刻,给出了一个最为简单粗暴的理由。“至少够漂亮。”
“如此,明日我就去回了钟公。”
了结了李长安的终身大事,李雍本该重提方才之事,只是他见李长安满脸惆怅,便不忍多问。
哪知,他正要起身离去,李长安竟主动问道“爷爷,您叫我来是有别的事要说?”
“啊……”李雍整理了一下思路,方才笼统问道。“朝廷不愿废除残酷肉刑,此事,你怎么看?”
纵然李长安因为自己的婚事而诸心纷乱,可说起治政,他却仍然一针见血。“由来朝廷治民无非恩威并施,恩不到位,所以才以威相胁。是否严刑峻法,只在乎朝廷对百姓的统治力,而非所谓的德治或法治之争。”
简单来说,要百姓老实听话,要么定下规矩、遵守规矩,将利弊都点透了,让他们发自内心地认定跟着你,有肉吃;不听话,必挨抽。要么就高压统治,让百姓战战兢兢无所适从,于是不敢生事不敢反抗。所以,越是无能的朝廷越会青睐严刑峻法,将本可以动态稳定且不断进步的百姓辖制成一潭死水,当然最后也越容易玩脱。至于后世的废死派,不过是扯着德治的虎皮大搞权力寻租,就不在讨论之列了。
这个道理,李雍自然也懂,可方才李长安教训李玄武的话却又让李雍隐约报了一点希望。“既是如此,你又为何如此在意张启的死法?”
哪知,说起这个李长安更是苦笑连连。“那只是因为如今我还可以在意。爷爷,这是道德困境,或许终有一日我亦无法在意。这世间之事,只凭德行终究是寸步难行的。孔圣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李雍闻言,不禁长声一叹,再无话可说。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