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先帝因我与逆亨等自幼便生长一处,罢去我职务,将我放至黔中,那个时候,我便心灰意冷,对于朝廷之事,实在不愿意再参与了……我也反复说过,我们只要做好自己份之事即可,勿要贪心求进,免得招惹祸端,可是你却就是听不进去。”王忠嗣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你有此祸,乃是自招,怪不得别人!”
“是,是。”元载低声应道。
“我原是不想理会你的,只是你家娘子求到我面前来,当初她嫁与你,就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还他招灾惹祸,若不是卫王宽厚,祸不及妻子,就是她,也要陪你入狱!”
元载看了看妻子,妻子瘦了许多,远不复当初的光彩照人。
他心中真生出几分惭愧,当初他只是一个穷书生,一无所长,能娶得王氏之女,乃是平生幸运,而且因他受到王氏家族成员轻视,妻子毅然随他离家,四处飘泊,吃尽苦头。到后来他抑郁不得志,甚至身平民的叶畅所辱,妻子又含羞回家,他求官。
到现在,他面临牢狱之灾,又是妻子,请来父亲,要对他施以援手。
“你如今可知错?”王忠嗣问道。
“小婿已经知错了,不该与叶公作对。”元载定了定神,愧疚地说道。
“错,错,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不是在与叶公作对,你是在与全天下作对!”王忠嗣哼了一声道:“你在狱中,不知这些时日的事情,在你想象当中,此次鼎革,四方总要有些不稳,对不对?”
元载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虽然叶畅把寿安推出来女帝,明眼人可都知道,实际上还是他谋朝篡位。李家的天下坐了这么多年,李隆基就当了五十年皇帝,四海咸服,万民归心,怎么会没有人出来大声疾呼,斥责叶畅,甚至起兵举义?
“我告诉你,四方边镇,各处镇将,这几日齐聚于长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各镇节度使等大将齐聚于长安,也就意味着他们对叶畅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同时也是对此次鼎革的全力支持。听得这个消息,元载不得失神,然后苦笑:“他……他竟然有此威望!”
“便是先帝再生,威望也比不得叶畅,你以先帝后来五年不做任何动作,是真正对叶畅没有猜忌之意了么?错,错,那是因先帝明白,猜忌与不猜忌,都没有意义,叶畅大势已成!”
王忠嗣说到这,咳了两声,又叹了口气:“你是不知,卫王仪卫火器之利……”
在火器军队练成之后,天宝十九载,也就是去年,叶畅曾经邀各镇节度派亲信将领齐聚辽东,说是要进行一次操演。那一次,身军中宿将的王忠嗣,作朝廷派出主持操演的使者也去了,那是王忠嗣第一次见到火器的演习。
身大唐有数的名将——很有可能是当今叶畅之外的第一名将,王忠嗣有足够的眼光,从火炮火枪还有其演练的方阵看出,这样一支成了型的部队,会有什么样的战斗力。
只要弹药不绝,就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接近他们,所有的敌人,都在短兵相接的距离之外被屠戮一空。
这场演习对王忠嗣和诸镇边将的冲击是极大的,无论是否象高适这样,原就是叶畅一系的将领,见到这种新兵种新战法新武器,都对叶畅心悦诚服,同时也幻想,自己的部队同样成这样一支超越这个时代的军队。
但很明显,这是叶畅的最高机密,也是他的立命之。他们通过各种途径,获得了少量枪械,甚至让炼丹的道士们仿制出了火药,可是无论是威力还是安全性能,都与叶畅所拥有的相差甚远,更不要象叶畅一样列装部队。
故此此次鼎革,手握兵权的各镇将领,无论心里是否同意,至少都没有做起兵反对的傻事。
“即使个别人物,不识大势,意欲起兵,亦部下所擒,献与叶公……这些部下倒不是怕了叶公火器,而是败于叶公金钱,边军各镇,这几年哪个没有从边留之中大发其财,若按着你与庆王的专利之政,他们哪个不要利益受损?”
边将们和朝廷里的新贵族一般,都是开办工矿的积极参与者,别的不说,仅仅是纺织工场自己的部下军衣这一项,就不知给他们私添了多少进项。加上现在他们在武器装备上甚依赖安东、安西两大商会,也依靠着三大商会打通前往夷狄之境的商道收取了不少费用,故此,他们同样是叶畅的坚定支持者。
反倒是朝臣之中,颜杲卿等对鼎革甚不满,可是他们也知道,走到这一步,并非叶畅主动的选择,让寿安女帝,乃是叶畅做了极大让步,这种情形之下,他们除了辞职不食周粟之外,也没有别的举动。
听王忠嗣说的外边的事情,元载心里十分别扭,这些,他都不爱听。王忠嗣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了他内心所想,心中大怒,可看到自己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王忠嗣不得又叹了口气。
“孽障!”他指着元载道:“你在这里,好生反省,不指望你洗心革面改弦更张,只希望你多想想我女儿的好!”
他说完之后,挥袖起身,便要离去,元载在后见了不慌神:“丈翁,丈翁!”
王忠嗣懒得理睬他,对女儿道:“我在外等你,休要耽搁太久,让刘公难做!”
王氏原是要扶他离开的,被他甩开胳膊,只能留下来。王忠嗣才出去,元载便颤声向妻子问道:“我何时能出去?”
王氏抹着泪道:“再等三日,三日之后,天子大赦,你便能出去,只是……只是自此之后,你不得再官了。”
“能出去就好,能出去就好……官?他叶畅的官,我还不想做!”元载道。
“还有……虽是大赦,只赦死罪,仍须处罚……”王氏看了看元载,欲言又止。
“什么处罚,不让我做官出仕之外,还有什么处罚?”元载顿时紧张起来。
“宗室之中,有些不满朝廷鼎革者,当与他们一起,流放夷州。”
“夷州……流求岛?”元载大惊失色:“这……这还不如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