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在的船只估计会被毫无意外的被撞漏,那也不可能真的让它撞上圣人所在的船只。
此刻殷胥船上的莫天平也命令大船即刻调转方向,驶的更远一些,然而已然有几枚箭矢扎在了殷胥所在的大船上。就这几根箭,就足以让整条船上的人心里发毛。虽然没人表露过,但几乎在场所有的大邺人都明白,圣人就是如今大邺无可替代的顶梁柱,是大邺能一往无前的根本原因,要是万一圣人有半点意外,别说这场战役能不能胜利,大邺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对方的船只巨帆被来往的箭矢扎的千疮百孔,张富十都能看清船头的那船头立着的南周将领头盔下含着泪又极坚毅的双眼,而就在船只几乎撞上张富十的船侧时,张富十眼睁睁的看拿着一枚锐利长箭矢从侧方扎过来,箭尾如同被掐住的蛇般疯狂摆尾,插穿了一边的头盔!那南周的将领眼中浑浊的泪水变成了血泪,他刚刚想要抬起弓箭,整个人硬邦邦的朝后倒去!
紧接着就传来他身后那些持着被扎成刺猬的盾牌的将士,发出的嘶吼!
下一个眨眼,张富十只感觉自己所在的船只剧烈的震动,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和木材断裂的后续咯吱的声响。随着两艘船只剧烈的摇摆,那将领的尸体往后一滚,脸朝下倒在了如芦苇一样的箭丛边。张富十的船绝对会被撞漏了,然而就这样一艘马上就要沉没的大船,对面南周的将士仍然绕过了他们将领的尸体,毫无悔意的朝上面冲来!
于此同时,无数的大邺将士正在朝那枚箭矢来的方向看去。
在超乎他们想象的射程之外,无数艘南周制式却飘着大邺军旗的船只正靠拢在他们的船队之外,崔季明似乎还瞪着眼,满脸有不敢安心的后怕,瞪着圣人大船的方向。
这是崔季明射出的一箭?
这是何等的距离,天底下有人能射出这样一箭来?!
只是这样的距离下,也没有人能看见崔季明手里断了弦的强弓,几个手指上扳指没带好就贸然开弓的满手鲜血淋漓,还有她因前一刻的惊恐而起伏的胸口。
她是拿腿强行开的弓,弓片都已经受损变形,她只感觉自己右手都在疯狂抽筋,这种射程崔季明自己都没有尝试过。
崔季明其实知道殷胥不太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她也怕他的颜面受损,她也决不能容忍在自己军中会有敌军可能登上殷胥的船只去。
殷胥的尊严就是大邺的尊严,她永远也不想让殷胥落入被追击被围困的局势下。
然而当崔季明的船只靠近殷胥的大船时,张富十的大船已经带着敌船完全沉没,有人将他和其他船上的将士接上来,却没发现有一个活着的南周兵。
张富十登舟后,余惊未定的说,那些南周士兵发现沉船后发现已经不可能赢了,抛下兵器干脆没有解甲,自沉江水而亡。
这一队从背后突袭,一路上遇神杀神的队伍,最后也没一个活下来。
崔季明乘的是上岸围救岳州的水军留在岸边的大船,她登回大邺的战船后,问张富十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将领叫什么名字?”
张富十也受了相当的冲击,沉声道:“之前投诚的信上写做邓岩春。听说是黄璟手下卖命十几年的老将。”
崔季明念道:“邓岩春么……我不曾知道,真是可惜了。”
而对于这一场自杀式偷袭行为,黄璟事先并不知情,在崔季明递信过来之后,他才知道他以为叛逃的邓岩春到底做了什么。崔季明在信中,态度也算很好,她希望黄璟能够投降,现在的局势显然已经一边倒了,她也愿意将打捞上来的邓岩春和部分南周将士的尸首返还。
黄璟看这封信中,屋内还有旁人,但他已经难以自持,胡子拉碴的垂下头去,将这张薄薄的信纸捂在了脸上。一旁的白发老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黄璟猛地吸了吸鼻子,就拿着那封信,猛地擤了一下鼻涕,团成一团往地上一掷:“想让老夫投降,绝不可能!老夫就是干到只剩一卒也决不投降!若是投降了,他们算是什么!”
老妪忍不住道:“姓黄的,你这二十来年没正儿八经打过仗了,早就成了家主而不是武将了,非要最后给自己寻个武将的死法么?你这死在打仗上,往前的功绩可就都算否定了。”
黄璟已经系上了他那三把横刀的刀套,转头看老妪冷笑道:“谢姑,死在你手里就算荣光了?你只是想早点回去交差罢了。”
谢姑转了转手中的薄刃小刀:“若是守不住,提头来见。圣人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本来其实也没真要你死,但是你知道的,裴敬羽一倒,你们几公后头的腌臜连根□□了,郑、王两家还没理由,但他能不杀你么?”
黄璟刚想解释,后来又想,他是清廉,黄家可却不干净。因为他常年在外,家中宗亲指不定揽的比裴敬羽更多更贪心,这其中难道他能洗清责任。言玉为了南周废了多少心力,想了多少法子,他也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倾尽心力的帮他帮南周,然而转眼一看,他发现自己就跟玩一场被人哄着的过家家一样,能不愤怒么。
说是对世家的愤怒,不如说是对人性的绝望。
虽然从一开始他恨行归于周也罢,决定要行归于周也罢,最后发现行归于周的崩溃都是必然的。而唯一一个真想让这个因野心而千疮百孔的南周站住脚的,好像只有言玉一个人似的。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世家还不能真心联合,还要背地里再挖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