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中的水从满满一壶到越来越浅,水声滴滴答答。
翰林学士背着手,俯视阶下。
士子们低着头奋笔疾书,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整齐有力。
翰林学士环顾一圈,目光落到角落里一个人身上。
在场士子都是通过省试的贡士,没有被黜落的可能,不像省试那样紧张忐忑,等考试结束评定名次就代表他们可以直接授官,鲤鱼化龙,近在咫尺,即使他们努力表现得谦逊淡然,还是掩不住激动雀跃,连不愁前途、世家出身的贡士眉宇间都有几分得意。
这其中,唯有角落里那个人神情从容,举止沉静,仿佛不知道自己参加的是殿试似的,因而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翰林学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嘉琅肩背笔直,专注地书写,没有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注视。
滴漏漏尽,远处钟声响起,殿试结束,在礼部监官的监督下,考卷被送到阅卷官处。
宫门开启,姚父、吏部尚书、刑部尚书、诸阁大学士、国子监祭酒、太常博士等人步入殿中,开始阅卷。
一番忙碌,几人累得腰酸背痛,总算基本评定下名次。按规矩,他们一致认为可以排一甲的考卷送呈御览,由皇帝定夺。
姚父身边的吏部尚书拿起一份考卷,摇头叹息。
太常博士问“大人何故叹息”
其他人立刻看过去,吏部尚书是不是对评定结果不满假如他不满,那又得重新评定。
吏部尚书笑了笑,示意众人不必紧张,扬扬手里的考卷“我只是感慨这份考卷不得入一甲呈送御前,实在可惜。”
其他人会意,彼此眼神交流,笑得意味深长,他手中的考卷每个人都看过了,这份考卷不能送至御前,确实令人惋惜,但是写下文章的人已经得到皇上的重用,有皇上的器重,何必在意能不能入一甲
几人笑谈几句,休息片刻,将考卷送去勤政殿。
皇帝看完一甲的考卷,定了名次,赏赐几位大臣,定下琼林宴的日子。
几人谢恩告退。
姚父心不在焉,匆匆和其他人作别,锁院后与世隔绝,他心中不安,想尽快恢复和外面的联系。
雨还没停,地上坑坑洼洼,积满雨水,他快步穿过广场,飞溅的水花打湿了官袍。
伺候姚父的随从刚才已经回了一趟姚家,此时披着蓑衣等在宫门前,看姚父出来,立刻上前。
姚父看清随从脸上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天他寝食难安,眼皮直跳,家里果然出事了。
“大人,小姐不见了。”
姚玉娘畏惧姚父,恳求姚夫人放她出府,姚夫人不敢自作主张。前天,姚玉娘病情加重,哭着在枕上给姚夫人磕头,说养育之恩只能来世再报了,姚夫人心如刀割,搂着女儿哭了一场,答应送女儿去乡下庄子养病。昨天,姚夫人不顾管家的反对,亲自送姚玉娘出城。
管家不敢当着姚夫人的面把姚玉娘抓回去,只能等姚夫人离开后带着护卫追上去,哪知等他们追上队伍掀开车帘时,车厢里坐着的竟然是姚玉娘的弟弟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在姚父头顶炸响。
姚夫人冒雨站在府门前,等着姚父回府。
马蹄声近,姚父下马,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入府。
姚夫人脸色发白,抬脚跟上丈夫,进屋后,小心翼翼地道“郎君,玉娘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亲骨肉”
话还未说完,姚父猛地一个转身,一脚踹向姚夫人。
姚夫人养尊处优,哪经得起他愤怒之下的这一踹腿上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踹飞出去,撞在长桌上,软软地倒地。
外面的下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都低下头去,不敢靠近。
吱嘎一声,门被从外面合上了。
姚夫人摔得头晕眼花,半天爬不起身,抬起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姚父,说不出话。
姚父俯视着她,冷冷地问“你以为放玉娘走就是救她”
姚夫人无言以对,捧着脸呜呜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