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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檀心一直立在船头,她盯着那抹艳色的红,直到眼睛泛出酸涩的泪水,才阖目作罢,再睁眼,红色被渐起的水平面淹没,一如她空荡荡的心。
抬起指尖,逝去一滴清泪,泪渍在指甲上经晶莹璀璨,河风一吹,消散空中。
扭身抬眸,望向身边的夷则,她不由苦笑一声:“此行你我作伴,你且不要将一些奇奇怪怪的笑话说与我听,你生得一副正经脸孔,一本正经说起笑话来,只会觉得浑身泛着一股冷劲儿”
夷则无奈一笑,想开口说些什么,无奈嘴里还叼着那包油纸春饼,一张嘴,东西便要掉了。
瞧他滑稽的模样,姜檀心噗嗤一笑,嘴角高扬,伸手接过他嘴里的东西,好让他说话:“亏得你买了这么些东西,暗卫一年俸禄不是挺多的么,还要你这样一路节省,事事悉心准备,果真是好……男人。”
夷则喘了一口气,嘴里都是葱花味:
“属下无妨,怕姑娘是北边的人,吃不惯南边的东西,船上没啥好吃的,所以买了一些,属下瞧着这舱蓬也不甚牢靠,万一途中遇上大雨,我还带有伞,可遮挡一二……”
见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了,姜檀心赶紧比划了一个停得手势,无奈扶额:“这一路跟你大眼瞪小眼,我一定会疯得!”
“那倒不会,若姑娘想打骨牌,四个人也是凑得齐。”
姜檀心方想嘲笑他,把划船得船夫叫来玩牌,那船要飘到海里去了,后一数,不对,怎么也不够四个人啊!
她这厢正疑惑,床舱里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小五迈着萝卜腿冲了出来,朝她奶声奶气一阵叫唤:
“师姐,你怎么还在外头,二师哥在里头煮了一锅子鱼头汤,你再不来,小五要统统喝光了!到时候师兄又打我屁股,小五就怪师姐!”
看见小五的刹那,姜檀心脑子一白,她迅速扭头盯住了身边的夷则,阴测测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偷偷上来的?”
努了努嘴,夷则暗叹一声:“就在主上递票据给你的时候,他们就大摇大摆的进去了,属下以为他们本就与你同行,原来……竟是偷偷?”
恨恨一磨牙,阴谋!
他们以为她是去吃喝玩乐,游行江南遍访古迹的么?
她是去查案的,盐商各个狡猾奸诈,左右逢源,唯利是图,至于那正顶戴的官员,更是柳条串王八,一条枝上的货。她既无上差的身份,也无替天子查案的权力,她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从边隙中撬开缺口,肃清内乱。
这事儿不但不简单,更是危险,周转斡旋,跟老狐狸玩心计,这么赶着来,真不晓得他们两个是怎么想的!
姜檀心一把推开夷则,踩着沉重的步子,一矮身,钻进了船舱内。
她一把揪起小五的后衣领,半提着丢了进去,遂即坐上桌案边的椅凳上,咚一声拍手在上,愠色满眸:“谁给我解释解释,你们怎么上了船?”
小五缩着脖子,睁着水灵灵无辜的眼睛,蹲在地上低着脑袋:“小五不想师姐一个人去,小五想陪着师姐,师姐去哪,小五就去哪!”
小豆丁说完都自己感动了,他蹭得从地上站起,扑上了姜檀心的膝盖,牢牢地抱住,大有一副你赶我回去,我就跳河的架势。
“还不是怕你旅途寂寞嘛,那位小兄弟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你可吃得住?瞧你的脸色,至于这么严重么?”
说话的是东方宪,他袖口高高挽起,手里端着一盆正扑腾着热气的鱼头汤,香味四溢,诱人津液。
他摆出三只碗,三双筷子,很显然跟夷则不对付,将他挤在了外头,完了还佯装一副失礼的样子:“哎哟,忘记准备小兄弟的那份了……不过您东厂伙食赛御膳,想必是瞧不上咱们平头老板姓的一点口腹之食的”
贵紫衣袍风流华贵,一阵浪花打来,他腰际上的金算盘与桌案磕磕碰碰,声儿清响好听。
夷则置若罔闻,他从姜檀心手里抽过方才街摊上买得春饼,一人走到角落,寻了一处座儿,卸下满身东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不辨味道,似乎能果腹就成。
面对狐狸的狡诈贱嘴,除非是老实到没边儿的,一般没什么人能一言不发,生生吞下郁闷之气,可这夷则不愧是东厂里出来的人,任尔口蜜腹剑,毒舌侮言,他自气定神闲,坦然对之,自我意识和脸皮厚度,堪比戚无邪。
姜檀心深深出了一口气,她端起小瓷碗,舀了一勺鱼头汤递给小五,后又自顾自的打了两碗——东方宪本以为小师妹妥协了,正举着手笑呵呵要去接,不料被她打开了手。
“你不许喝,下一个埠头是通州,你带着小五回去”
“不走”
“我是去查案的,你跟着去做什么,还带着小五……”
“你一个人,你认为我会放心么?”
狐狸换了一种口吻,从小到大,只要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她就不会在由着着性子再继续同他呛口。
他信誓旦旦的关心,她无法佯装冷漠的拒绝,别开眼睛,她长叹一声:“随你就是……”
表情转变只是刹那,狐狸朝小五眨了眨眼睛,胜利之意不言而喻,他眉梢染着笑意,一边伸手去接鱼汤,一边顾着口中呢喃:“这就对了嘛,你破你的案,我带着小五吃一吃风味小吃,游一游名胜古迹,再逛一逛花街柳巷……诶诶,我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