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拓跋湛借景抒情,吟诵一首咏梅得诗句,身后便有人开了口。
那人佝偻着背,干哑着声音,咯咯一笑:“九王爷真肯对自己下狠手,这一刀若是偏了一寸,您可就一命呜呼了啊,还谈什么蛰伏隐忍,一搏夺嫡?”
屠维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两手拢着搁在膝头,老僧坐定,气定神闲。
拓跋湛闻言扭过头来,他面如冠玉,清秀隽永,清风道骨萦绕眸间,这样的人,似乎永远都只该当闲散宗亲,风流词臣,在他的梅林之中九曲流觞,与他的门客写诗论画,煮酒赏梅。
可惜他如今轻悠悠的抛掷,话中已是三分狠绝,七分坚定,恶狠狠永远不是武器,风轻云淡才是剜肉刻骨的利器。
“我本不急着动手,是有人比我心急了……”他转上拇指上的玉扳指,触手的凉意。
“你爹不是吃素得,这么一点障眼法,能骗过他么?”屠维露齿狰狞一笑,参差不齐的牙齿生得十分丑陋。
屠维说的不错,那阴兵还魂就是一出障眼法。
博山炉里烧得是南疆特有的摄魂香,会让人的思维跟着感觉走,阴兵砍杀是实打实的,面上的刺青也并不虚幻,他们藏身皇宫的冰窖之中,将周身冻得冰冷,他们穿着铁片鳞甲,刀枪不入,所以士卒才会有碰上死人阴兵的错觉。
至于地狱鬼烟、姜彻的身影,那边是摄魂之后自己的幻觉——最害怕什么就出现什么,恐惧之源来自本心,谁若当年害过他,心有芥蒂,那么幻觉也就更真实一些,若从未见过姜彻,那又如何能够幻梦到?
毕竟南疆鬼王不是真正冥界之王,他修改不了人世间的法则。
拓跋湛轻叹一声,甚是无谓的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他相信,我只要他怀疑,帝王猜忌之心,永远要比千军万马更为有用,他若忌惮防备,掣肘戚保,你我就能作壁上观,腾出手摆下自己的*阵。”
屠维冷声一笑,哑着干涩难听的嗓子眼道:“你下一步准备如何行事?”
拓跋湛手一撑,极为自然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长身玉立,身姿颀长,他走了一步站在了屠维的跟前,笑问:“你可会塔布之术?”
屠维抬起混沌的眼珠子,龇牙一笑:“会,可我没有灵骨,不可咒起风来,咒停雨去,我需要灵媒、还要知道一些东西。”
“你需要什么?”
“我要九九八十人鲜血为引,夜色为屏,月色为祭,还有那人生辰八字,缺一不可”
拓跋湛笑了笑:“都不是什么难事,我会为你准备,只是太子的生辰八字稍有麻烦,明日一并给你”
生辰八字并不好取,宫里历来有定例,皇子出生便将生辰八字封存入库,除了亲生母亲、接生乳娘外嫌少人知,一来未免孩童命格泄露,克了自己,二来也怕鬼祟之人咒以巫蛊之术,所以直问八字是很忌讳的事。
未免太子生疑,拓跋湛唤了近身心腹荒落进屋,吩咐道:“去内务府记档处查问,只说借太子婚书一用,上有蝇头小字附在至后一页,你抄来便是”
心腹荒落点点头,捧手道:“是,属下这就是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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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园,花藤庭下
“给我一颗情花丹”姜檀心思虑甚久,沉吟开口。
戚无邪抬眸扫了她一眼,依身靠在美人榻上,挪揄一笑:“本座活得好好得,你学什么拓跋烈”
“自然不是给我吃的,既然已经有人吹了口东风,我为何不能借我娘的口,再添上一把火呢?”
姜檀心狡黠一笑,敛袍坐上了榻边,她巧笑扭头看向榻上之人的深眸,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不可置否一挑眉,妖冶的笑意始终噙在嘴角,戚无邪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掣肘与人,滋味不爽,你既要添一把火,不如先砍一棵树”
眨巴眼,她疑惑道:“什么意思?”
戚无邪狞笑一声,三分邪魅褪去,转而补上了七分狡诈心计,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轻悠悠托在手心之上,语气刻骨凉薄,生死皆在舌尖:“弑君,可会?”
姜檀心吃了一惊,她抬起诧异的眸子,虽想到戚无邪狠绝手段,万难之时或许会走上这一步棋,可没想到这个当口,一切都不显山不显水的当下,敌人还在蛰伏,还在蓄养力量,他便已经要动手了?
他小心的扯着人皮面具的边沿,细致的抚平褶皱,端在手心细细审视,轻声细语:“哄他写下遗诏,然后……你只要看着他死就行了”
言罢,他自顾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一个好听的笑话:“刘红玉腹有身孕,为了肚中的孩子,她怕是解不了毒了,陛下就这般死去,也当为即将出世的儿子积份德了”
“遗诏,他怕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我得先另想几个名字叫他选着写,哦,对了,到了如今,已是序位几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