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何尝不知在居院单设厨房并非惯例,一般而言只有一家之主才有如此特权,可太师府如今的情况不一样,做为一家之主的兰庭并不是最高尊长,如果他要破例,是显得有些张扬的,彭夫人多半会找理据回绝。
但斥鷃园里的确有厨房的建置,甚至还备好了锅碗瓢盆,只是缺少柴炭食材,说明热衷疱厨之技的赵大爷是真有破例的想法,打算日后得了空闲能在居院里亲手下厨鼓捣美食,春归便想着由她开口做成此事,一来确然能在兰庭备考期间回报更符合他胃口的饮食,再者只要说服老太太同意她这破例的请求,在众多仆妇看来,大奶奶的地位就更加不容挑衅了,也不枉废兰庭一连两日如此张扬的秀恩爱,结果她这受益者却消极怠工坐享其成。
懒归懒,但应对自己的“上峰”时,春归深深认为绝对不应吊儿郎当的,渠出有句话还是说得对,赵大爷需要的是和他共同进退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增加负担的包袱。
所以春归已经暗暗遣词造句,打算好用三寸不烂之舌迎战彭夫人不能破例的理据,怎知彭夫人在短暂的沉吟后,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原本呢,连老太太院里都不设小厨房,晚辈们更不应当破例,只是庭哥儿毕竟不一样,再说他也的确在饮食上有些挑剔,如今又在备考,是最要紧的时间,庭哥媳妇能为庭哥儿着想周道,我这长辈难道还不支持?这样,庭哥媳妇把需要之物开出张单子来,我再给库房打声招呼,按着单子调配需用。”
春归忙道谢,心说彭夫人果然也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不管她私下对兰庭据家主之位多么不服,面子上却能做得一丝不露……只是没设防亲生儿子胳膊肘子外往拐,把亲娘出卖了个干净。
只是她眼角余光,却忽然觑见老太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满,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预料出现偏差,老太太才是最不希望兰庭破例的那个?不至于吧,兰庭毕竟是她的嫡亲长孙,为了一间小厨房而已,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太太怎会斤斤计较。
“就按你二婶说的办,快些预备起来,不过待你做好了吃食,也别忘了送些给我这老婆子和几位婶婶,家里请的厨师虽说手艺也好,人总免不得贪新鲜,且春儿既然有把握满足庭哥儿的口味,想必是真有能耐的。”老太太转而又是一张笑脸,抓着春归的手蹂躏:“莫觉得过意不去,我院儿里不设厨房,一来是我不喜油烟,怕反而熏着了院子里种的花草,再说院里的仆婢也没有擅长厨艺的,捣鼓出来还不如大厨房送的饮食,何必麻烦。”
三夫人和四夫人都是庶媳,不在这些事情上争锋,尤其四夫人还一脸的兴致勃勃,不知她是也想借斥鷃园的小厨房一展身手,还是仅仅打算着偶尔去蹭个口福,没等四夫人把想法说出来,老太太就忽而变了神色。
“老二媳妇如今管着家,可有什么难处?”
这话颇有些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意思,有如横空而降跷蹊作怪得很,又因老太太难得的一脸沉肃,从彭夫人打头,一串儿媳、孙媳都挨个儿起立,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干系都必须做出听训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心,谈笑风生的气氛攸忽一变。
“并不觉有什么难处?”老太太就像没察觉气氛的变化一般,兀自端坐着,她重复了一句彭夫人几乎是嗫嚅的应答,笑了一声儿:“多少闲言碎语都传到了踌躇园,传进了我这老婆子的耳朵的里,还以为是你心里有顾忌,一时不知怎么处理呢,怎么?难道是你这管事的反而只字不曾听闻,尚且不觉察家中生了是非?”
话听到这儿,春归才确定老太太这邪火是因何而生了——要说太师府里的闲言碎语,主题中心必定是针对她这刚入府的大奶奶了,这就是曹妈妈、和柔母女一番操作的后续作用,但春归以为会是彭夫人挑头发作,并没有想到老太太,事情看来有些难办了,是她错估了情势,也低估了对手。
又说彭夫人似乎是经过了短暂的犹豫,才道:“妾身当然不能只字未闻,但询察下来,仆妇们无非都是捕风捉影的说法罢了,庭哥媳妇只不过告诫了和柔几句,曹妈妈想是心疼干女儿,替她分辩了几句,本也没多大的事……”
“还说没有多大的事!”老太太一巴掌拍在炕几上,底下一串媳妇都被惊呆了。
莫说春归,就连在场嫁进门时间最长的彭夫人,也从没见老太太这样发威过,却只有三夫人被这声响一震后,眼底流露出几分了悟,但被眼睑掩盖着未被旁人察觉。
最摸不着头脑的是彭夫人,心想老太太明明看着不像追究顾氏打算翻脸的模样,突然这把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难不成暗下里和曹妈妈以及朱家达成了什么协议?但顾氏现在的靠山可不仅仅是沈氏了,看兰庭如此维护她的势态,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乳母的挑唆就回心转意了?曹妈妈和朱家可没有这么重的份量。
“庭哥媳妇在斥鷃园里教诫下人,转头阖府上下就传得沸沸扬扬,一帮的仆妇奴婢暗下拿我赵氏轩翥堂的长孙媳妇嚼牙,诽谤的诽谤妒悍,污陷的污陷跋扈,你管着内宅的家务竟然还说没多大事?难道要纵容得这帮刁奴骑在主人头上耀武扬威才是大事?”
彭夫人:……
春归:……
老太太的邪火竟然是冲着二婶子去的!
春归从踌躇园退辞时仍然没想通老太太中的是什么邪,就更不要说彭夫人了,往自己居院走时险些没有让眼泪滑出通红的眼眶来,颤颤巍巍走了一段实在受不了眼前阵阵发昏,只觉胸口也疼小脚也疼,到底是找了个石墩子树荫底坐了下来,胸口猛的起伏一阵,终于忍住了像个小媳妇般哭鼻子。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就算眼看着庭哥儿和顾氏恩爱,收敛了出妇的心思先以示好拖延,哪里至于就到这个地步?庭哥儿无非就是贪图新鲜,一时间被顾氏的美色迷惑罢了,哪个男人不是这样,这千依百顺能到多久?兴许过不上两年,眼珠子就成了烂石头,虽不至于弃之如履,也不过就是个摆设。总归大家和睦相处着,无非就是权宜之计,老太太犯得着对顾氏如此庇护?”
彭夫人越说越是悲愤:“在我看来,曹氏和柔母女两个四处抹黑顾氏,说不定闲言碎语到了兰庭耳朵里头,虽不至于听信这些说法,也不至于为了顾氏便责罚乳母,待日后夫妻两个闹出嫌隙来,指不定这些说法就能生根发芽,到时待顾氏失了兰庭的欢心,老太太再张罗着纳门良妾,就能坏了沈氏的计划,所以这时为什么要追究流言,由得底下人嚼牙好了,顾氏要和兰庭的乳母闹起来,先看兰庭怎么处置也是一条计策。”
她身边的仆妇也闹不清老太太的想法,只出主意道:“要不……夫人先向苏嬷嬷打听打听?”
“我急糊涂了,是该找苏嬷嬷说说话。”
又说另一边三夫人和四夫人结伴而归,四夫人叽叽喳喳说个不住嘴:“我就没看见过老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呢,更别说是冲二嫂,说来底下人真这样议论庭哥媳妇?我怎么就没听见只言片语呢?如果当真如此,这些刁奴也太可恨了,我瞅着庭哥媳妇无论模样还是性情都好,大嫂这回是真为庭哥儿打算呢,给他找了个天作之合的媳妇,她给我绣的那把扇面,花式我硬是没在别处见过,配色也配得好,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用了。也难怪连老太太都能转过筋来,没再计较兰庭的婚事被大嫂作了主。我今天看着二嫂脸上都像挂不住了,待下昼时,咱们去找她说说话吧。”
三夫人看着妯娌长长叹一口气:“你呀,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天真浪漫呢?”
“三嫂这话是何意?”四夫人仍然懵懵懂懂。
“二嫂的事哪里是我俩插得手的?老太太再怎么气她,她也是老太太的亲儿媳妇,再说她受的这点子委屈算得上什么……”三夫人说到这儿也及时住了嘴,看了一眼妯娌:“三老爷和四叔是一母同胞,故而我们两自来也更亲近,你不知人间愁苦,那些烦心事我也不想多说给你,但你若信我,就听我一句话罢,庭哥媳妇那里你多多来往没什么,可千万得远着二嫂,管得她喜怒哀愁呢,她说的话你也一句都不要信。”
四夫人满脸的不解,但并没有追问,只把三夫人的胳膊更加抱紧了:“庶母也告诫我得听三嫂的话,我当然是听教的,说起来我们也有几日没去园里了,不如下昼一起去看看庶母?不如把庭哥媳妇也喊着同去吧,庶母还没见过她呢!”
“我们去就好了,这几日莫烦庭哥媳妇,她院子里的麻烦事还多呢,再被我们给喊去了庶母那儿,让老太太知道了……就怕老太太会多庭哥媳妇的心。”
春归一点也不知道四婶娘打算约着她去逛园子的事,一回居院就着手设置小厨房,可还没弄出个眉目来,就被闻讯而来的曹妈妈好一阵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