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车队从头喊到尾,众人吊起精神继续赶路。至申时末,日暮黄昏之际,才隐隐靠近高阙附近的荒村。
已经急行了几个时辰,郦依君提议道:&ldo;给他们民夫休息一下。&rdo;
押粮官员便吩咐众人止步,原地休息小片刻,顺便解个手:&ldo;接下来不歇脚了,统统都去解个手,酉时必须要赶到!高阙的兄弟们等不得!&rdo;
众人赶紧起身去拉撒,郦依灵正要回避,发现四面八方都是解手脱裤子的士兵,她的眼睛无处安放,颇有两分尴尬。忽然怔道:&ldo;等一等!&rdo;
‐‐这里士兵、部曲、民夫一共五千人,五千大军齐齐蹲茅房,该是何等壮观的场景,走了以后怎么办,留下一地五谷轮回之物吗?
她蹙眉提醒道:&ldo;你们解手归解手,总该挖个地方好歹掩埋了才是,否则路过的人该怎么办?&rdo;
押粮官没有反驳,想来郦依灵这种好出身的人大概十分忌讳这些不雅观的事,他也没必要和她犯冲,便慡快道:&ldo;是考虑不周了,我这就吩咐下去,叫他们先划个范围,一会儿解完手处理掉。&rdo;
他转头就吩咐了下去,划了个方圆一亩大小的五谷轮回之所,众人分批次去解手。几千人一起挖一亩地,也就片刻功夫,热火朝天地动土,将土堆放在四周。
郦依灵坐在马上喝水,正要小憩片刻,忽然听到人群里一阵嘈杂,有人在问:&ldo;这是什么?&rdo;
&ldo;死人啊!&rdo;
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骚乱,郦依灵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走了过去。
挖出尸骸的是军府的士兵,并没有很惊吓,他们天天看着尸体下饭,一个骷髅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骷髅染了血,埋在荒郊野岭,尸首分离,怪凄厉的。
附近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会发生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一个骷髅头,都可以浮想联翩出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郦依灵也不怕,她惯来是胆子大的,从士兵手里接过那个骷髅头端详,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低沉,长长叹了口气:&ldo;这人也是可怜。死得无名无姓,连葬身之处都没有。&rdo;
其他人也沉默,兴许是这骷髅勾起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有些人交头私语。
&ldo;也太惨了,家里后人想给他上个香烧个纸,都找不到地方。&rdo;
&ldo;别人扔去乱葬岗子,也好歹身首是全的,这人连身子都找不到了……&rdo;
却有一句话,所有士兵都默契地没有说出口。
‐‐只盼自己日后不幸战死沙场,也千万不要落得这样下场。
郦依君见妹妹站在一群军汉中,他始终不放心,就跟了过来。走近了便听到众人的议论,再看到郦依灵手里那个骷髅头,不免有些渗:&ldo;把它安葬了吧。&rdo;
也是在这些士兵面前做个态度。若上官能善待一个无名的骷髅头,行事仁厚,他们才敢放心‐‐面对着随时有可能战死沙场的未来,也就省去了许多死后的忧患。
郦依灵捧着骷髅,闻言点点头:&ldo;兴许是哪一场战祸中死去的士卒,或者死于胡人杀戮之下的无辜平民吧。无论是谁,既然被我们发现,就是缘分,是该好好安葬的。&rdo;
士兵中热闹了起来,在两军长久对峙后气氛焦灼的军营里,少见这么有人情味的上司了,哪怕他们只是郦家私兵的头领。有不少人道:&ldo;我们也来帮忙!&rdo;今天善待别人尸骨,惟愿将来有那样一天时,自己也被人善待。
。
既然要正经下葬,就不能离五谷轮回之所太近,以免受其污秽。郦依灵左右瞻顾,选定了几百步外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坡脚下,意喻着背有靠山。其他人带着铲子帮她掘土,三两下就将葬坑挖好。
风夹带着沙尘的味道,吹过旷野,粗粝的沙子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风吹猎猎。可怜无定河边骨,兴许是春闺梦里人。
郦依灵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根红绳结,上端挂着一张桃木平安符。她将那平安符缠绕在骷髅头上,再将骷髅稳稳放入葬坑里。
&ldo;这是我在孝感寺求来的平安符,戒空法师送我的。&rdo;她收回手,站起身,示意可以填土了,众人开始动作,她则看着那骷髅头被一抔抔黄土掩埋。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旷野,眺向远方,那在风中缠绵的轻沙,埋葬了一代又一代忠骨。她微微叹息:&ldo;戒空大师说,桃木平安符有镇定安魂的功效,这个人死后漂泊无定,有这平安符陪他,希望他的魂魄,能够回去见到……他最想见的人吧。&rdo;
多少枯骨,犹是春闺梦中人啊。
少司命站在城头上,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
方才,仿佛是一阵劲风刮来,他忽然与一处阵眼的骷髅失了感应!
是有谁动了骷髅么?还是一时的变故?
此刻,高阙塞城中正全军戒严,气势如绷紧的弦,蓄势待发。少司命远离他们,独自一人站在城头,闭上眼睛,以灵觉巡梭那九处感应。
……不对,依然只有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