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上,蝉鸣声渐渐消止,随着夜幕,山涧中传来蛙声一片,高低起伏。
华山后山腰处的屋宇院落,名为“心斋”。这里平时人迹罕至,只随着宫里来人的热闹,才有了些人声。
心斋外的树荫下,郦清悟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个旧的九连环,动了几下,没片刻就拆了。
树荫下碎影斑驳,仿佛凝聚了时光。他拆了九连环又把它装了回去,如此反复。
看似很无聊,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心斋是他住了两年的地方,小时候刚被送过来时,内心对这里还是有点抗拒的,毕竟这里哪儿哪儿都不如皇宫,冬天烧一屋子炭盆都掩盖不了山中孤冷,没有宫人陪着玩,也没有骑马射箭。只有白天下棋打坐,晚上看星星。
有一次师兄下山论道,回来后给他带了个九连环。民间好拿这种游戏打发时间,连大人都很难拆解,小孩子往往要琢磨上几个月,也就不疯不闹了。
接过九连环的时候,萧怀琸默然片刻,随后手指翻飞,面无表情地把九连环拆开了,抬头看向他师兄的目光充满了控诉——这简直是在鄙视他,这都是他小时候在宫里玩烂了的!
自以为帮小孩子找到了乐趣,谁料反被鄙视,师兄面色讪讪。
不过那个九连环后来他还是留下了,毕竟他是真的无聊,山里没有人的时候,他一个人,就把它拆开再装回去。装的时候忽而心想,这些拆的七零八落的都可以拼回原样,可有的事无论如何也再拼不回去了。
他的身份保密,一个孩子住在深山里见不得人,唯有定期上山送物资的两个山夫见过他,觉得这个像年画上神仙般的小孩儿寂寞得很,就叫他们的孩子来陪他。
他们年纪都比萧怀琸大个两岁,带他爬树捉鱼玩泥巴。
可萧怀琸一点也找不出这些游戏的乐趣,当时有点想哭,为什么他们觉得好玩的东西他觉得不好玩?是不是他出了问题。吓得那两个小孩儿最后自己玩泥巴去了,而他就坐在屋外的石凳上,继续自己和自己对弈。
不过还是热闹多了,耳边有那俩人嘀嘀咕咕嘻嘻哈哈的声音,哪怕他和他们玩不到一起,至少有人气了。
于是他每天盼着,盼那两个小哥哥过来,在他周围聒噪一下。
人在这样长期封闭的情况下,要么逼成话唠,要么爱上了寂寞。想来他应该是后者。
如今他可以一个人呆几天几夜,相反还颇为得趣。
不过适才谢令鸢在这里进进出出,他也没觉得很反感。他想,大概是因为她不吵闹,但是好玩的缘故吧。
如今谢令鸢正在内室里打坐——去白婉仪的识海找人。
手里的九连环又拆开了,郦清悟目光垂了一下。其实他方才是打算帮忙的,但谢令鸢谢绝了。
“她的识海会很危险,你一个人能行么?”他好心提她。
谢令鸢摇了摇头,握住了白婉仪的手:“上一次很危险,但这一次不会了。”
这一次不会了?
虽然她说的话有些云里雾里,但既然她这么说了,他就不再怀疑担心,于是看着她一个人打坐入定,步入了也许危险的梦境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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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是一片雾海。
虽然朦胧,但却还是明亮些的。
谢令鸢睁开眼,站了片刻,心中浮现出这个评价。上次她和郦清悟进来时,白婉仪给他们实景演示了什么叫“黑云压城城欲摧”,然而此时,天高地迥,一片广袤的混沌,不像以前那般喘不过气来。
大概人死过一次,相当于丢弃了很多负重,所以内心的天地也不再那么逼仄了吧。
谢令鸢往前走了几步,这片混沌如盘古开天地,不见过往,不见归处。
倘若身边有人结伴同行,大概还可以商量一些办法。但她还是谢绝了郦清悟的帮忙。一来识海是属于白婉仪的秘密,不足为外人知;二来白婉仪的戒心十分强,能接受她已是十分勉强。
再说星使离开后,她好像才看清了,无论她是完成使命也好、做任务也好、过她的人生也好,都是一条独自的道路,若找个人一直扶着她,总有一天会忘了怎么走,就会跌倒。
所以谢令鸢在这片混沌中,孤身漫步而行,内心却并不焦灼,反而是宁静的。
大概是因为识海的主人心情也十分宁静,如同一潭死水。
走着走着,拨云见雾之后,混沌逐渐变得清晰。
蓦然的,谢令鸢感到四周涌动着一股欢愉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