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云雾缭绕,变幻无端,终年不散,偶尔有鸟雀飞近边缘,被无形无影的罡风一吹,便连皮带骨都化为飞灰。
昆仑山已经是中洲最西处的地界,这座山脉绵延极广,比栖霞山脉还要宽广数倍,仿佛绵延高大的围墙,将西海入中洲的门户牢牢拦住。只不过,从中洲腹地到昆仑山,路上隔着万里黄沙,气候恶劣,商旅少行,只零零碎碎有些未开化的部落在边缘游荡,算是穷山恶水之地。
但一旦越过了这万里黄沙,皑皑冰雪,到了昆仑腹地,却是另一番景象,由于火山汇聚地热的缘故,谷中四季如春,郁郁葱葱,鸟飞兔走,莺啼鹿鸣,宛如世外桃源。而昆仑山中更有一大两小三大著名灵脉,无数支脉,乃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昆仑派伫立万年,虽然并不一定是修真界势力最大的门派,但却一定是传承最古老的门派之一,底蕴极深。虽然对外的说法,昆仑一脉是秉承了上古炼气士真传,正经的炼气修真之士,但实际上,气、器、符、魂四宗法门,昆仑派中皆有正法传承,而表露在外的实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昆仑派占据了灵脉最旺盛的七十二峰,这七十二峰瞧上去白雪皑皑,白云缭绕,和其余山峰无异,实际上却早已被护山大阵笼罩,而各峰又自成阵法,互为守望,若外人不知深浅闯入,纵然法力通天,也要脱一层皮。
四朵罡云自东面飘然而至,那萦绕的云雾微微一荡,便将四人放了入内,却是自东海回来复命的四位昆仑长老。
这四位长老都姓何,乃是一母同胞的四个兄弟,炼就一种合力的阵图,虽未曾元婴大成,却也真个法力不俗,此番他四人担负了接应左临意、擒杀凌岳这等秘密重任,显然在门中也甚有身份,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物。
何家四老刚刚回来,便有同门瞧见招呼,“四位何师兄这是去了何处?许久不见,敢请往小弟府邸献茶?”
此人也是一位渡过了天劫的元婴修士,何家四老虽然脸色绷得紧紧,但也不好太不给同门面子,那年岁最长的何长老便道:“我兄弟四人正要回去复命,不敢耽搁,待完事后再寻师弟痛饮。”
那打招呼的元婴修士也只是随口一说,左临意的死讯根本还未传出,何家四老的任务更是秘密行事,纵是同门也不知晓,见状便道:“四位师兄请便。”
何家四老的遁光合成一束,望天空中最大的那朵罡云冲去,本来无论什么罡气凝聚的云朵,被元婴修士法力一冲,必然烟消云散。但这朵罡云却显得大为不同,何家四老冲入去后,便如石沉大海,依旧悠然地在天边飘荡,变幻形状。
何家四老遁光一过罡云,便入了另一处洞天,一个柔和动听的声音说道:“是四位师侄到了么?”
这话音刚落,何家四老便被挪到了一座凉亭之中,这凉亭临水而建,湖光山色,松涛竹海,白鹤翩飞,构成一幅悠闲自然的画面。
亭中坐着一个年轻道人,穿着普普通通的淡青道服,胸前绣着阴阳鱼,一根晶莹剔透的竹枝,挽着一个道髻,神情悠然自得,道人身后,侍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见了这年轻道人,何家四老脸上都显出敬畏之色,恭恭敬敬跪下磕头,“拜见邓师叔。”
这邓姓道人微微一笑,神情甚是和蔼,道:“任师兄有别事要左,不得闲空,今后这事儿,便直接禀报我好了。”
何家四老恭声道:“是。”便将一行过程,详详细细地向这邓道人说了,又将从虞璿处获得的法力留影,双手呈了上来。
邓道人随手一指,那团法力留影便将当时情景,一一重现。邓道人看过一遍,脸上不见有什么神色变动,仍然是笑嘻嘻的模样,何家四老却微微有些惶恐,最长的那个便忍不住低声辩解道:“左师侄分明死得蹊跷,只是少阳派公然庇护,师侄们虽然有所怀疑,却未能将嫌疑之辈带回审问。”
邓道人笑道:“能想到这一点就好,非不为,实不能,这么说,也怪不得你们。”
这话虽无半点问责,但何家四老却顿时变色,“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俯伏在地,连连磕头,但却连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多说了。
邓道人背后的少女秀眉微微一蹙,但却并未开口,邓道人失笑道:“起来,起来!也都是修道几百年的人了,成何体统?左临意又不是我的徒孙,死了也轮不到我来问责,这般毕恭毕敬,莫非是想要我在掌门师兄面前为你们求个情面么?”
何家四老俱不敢多言,这邓道人和昆仑掌门任天寿同辈,也是一位法力通天的人物,但却喜怒无常,极难讨好。邓道人收了这团影像,挥手道:“罢了,你们且下去吧,此次便算是无功无过,再有差遣,却来分说。”
见他赶人,何家四老都松了一口气,正要行礼退下,便毫无预兆地被踢出了洞天之外,四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神色。
凉亭之中,邓道人轻轻摇着湘妃竹的折扇,神色悠闲,似乎并不将左临意身死,何家四老劳而无功的事儿放在心上,倒是他身后侍立的少女犹豫了一下,捧起石桌上的茶壶,乖巧地斟了一杯香茶。
邓道人惬意喝了一口茶,笑道:“妃儿有什么想说的?”
少女闻言,上前微微一福,道:“妃卿有些自以为是的想法,望恩师指正。左师侄分明极得掌门师伯期许,天资既好,法力犹高;但正如四位师兄所说,死得不明不白,虽然看似岳师叔一手造成,但以妃卿观之,却和那洞真派的女修不无关系。”
邓道人轻轻点头,道:“说得不错,只不过到底是岳师弟动手,再怎么怀疑,也是死无对证。”
少女又道:“洞真派中,除了开派祖师,余者法力皆不足道,虽然与我共列六大派,但底蕴却远远不如,唯一可虑的,便是少阳派是否真的和他们结盟。不过,”少女抿唇一笑,“妃卿倒是听得一些传闻,觉得多半是许真君师徒个人行为,并非少阳派的立场。”
邓道人也不穷根究底这消息的来源,只笑了一笑,淡淡道:“何家那四个小子也真个废材!我说他们废材,倒不是嫌他们没保住左临意,岳师弟既然出手,又有几个真能拦得住的?都道是太秽黑光法专克飞剑,也要看出手的是谁。莫不成他们还真觉得,掌门师兄派遣了他们,就是觉得那半吊子的阵图,真个能拦截住岳师弟的神剑?我嫌的是,这四个货色不但脑子浆糊,白白被少阳派拖住,更是半点担当都没有!一遇事情便只懂得回来求救!一些有用的东西也带不回来!”
少女忙宽慰道:“师父莫气,四位师兄长于炼法,稍欠缺机变,也情有可原。若师父不嫌弃,妃卿愿意为您分忧。”
邓道人回头笑道:“你哪里是想为我分忧,你分明就是不耐烦陪我这老头子,见猎心喜,想要出去玩乐一番,我说得可对?”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道:“师父错怪人家了,妃卿确实有些见猎心喜。当初听得何师侄说起,百年之内成婴,道法以此女为第一。妃卿也是百年之内炼就元婴,这多年来,又在师父身边耳提面命,虽还未渡过天劫,自问法力也决不会输给一个后辈。既然事态未明,我派不能大动干戈,何不让弟子独自前往,以同道切磋的名义,也不会落人口实。”
修真界中炼气士,能在百年之内结成金丹,便已经是极为出类拔萃的俊才,而百年内结成元婴,更是无一不是经天纬地的人物。外面只道左临意是昆仑派新一代中最优秀的弟子,却不知这少女更在他之上,只是一直在洞天内潜修,根本无有声名流传出去,就是昆仑派的弟子,也未必都知道门中还有这样一位不世出的修道天才。
邓道人沉吟一会,便道:“你虽是我亲自调教,又有机缘玉京洞天中修行,但斗法经验,却不是自己苦修,或是同门切磋可以得来。不过,你若想去,便去吧!”
少女盈盈拜下,道:“多谢恩师允准,妃卿此去,必然三思而后行,决不敢胡乱行事,堕了师门名声。”
这少女名叫温妃卿,自小天资极佳,悟性过人,不过比左临意早入门一甲子,便被邓道人收作亲传弟子,留在身边亲自调教,辈分也比同侪高了一级。她也极为争气,一甲子内结成金丹,百年破丹成婴,修行速度在昆仑派历代记录中,稳稳前五之列。结婴之后,温妃卿又特地压着修为,将最适合她道法的几种厉害法术全部练成,决不是那种一昧提升修为,战斗力却是渣渣的货色。
而她之所以深居简出,十分低调,却是心中自傲,认为外间那些所谓年轻俊才,都远远不如她,根本不值得与之并列。左临意乃是掌门徒孙,本来温妃卿对掌门之位也无心,只希望能继承师父的位置,也并不介意这位师侄名声比自己还大,至于外人怎么想怎么看,更是不屑理睬。
但直到虞璿声名鹊起,她才吃了一惊,但也未尝没有“若我不是非要将那些极难的法术都修炼至大成,修为也不会比此女慢”的想法,不过心中始终有些芥蒂,想去亲眼见识一番。
温妃卿离了玉京洞天,心中思忖道:“我若一见面便报出昆仑的名头,对方必然有所警惕,不如隐藏了身份,也便于打探详情。听几位师侄儿说起,此女极有姿色,可惜那留影中不曾看见,却不知比我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