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摩勒就要追上了南霁云,听得弓弦声响,他怕南霁云背了个人,闪射不便,便跳将起来,挥动宝剑,给他拨打弓箭,哪知宇文通这一箭急劲异常,结果虽然他给拨落,铁摩勒的虎口亦已震裂!
宇文通怒道:“好,你这小贼碍手碍脚,先把你杀了再说。”“嗖”的一声,第二枝箭跟着发出,径向铁摩勒射来。铁摩勒这时已面临悬崖,前无去路,忽地大叫一声,和衣便滚下去!
南霁云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宇文通第三支箭又向他射来,南霁云反手一刀,将这枝箭削断,就这样稍停一停,宇文通又已追上几步,冷笑说道:“姓南的,你还想逃吗?纵算你逃得了,这姓段的决计保全不了性命!为你设想,快快将这姓段的扔下来,我看在你是一条好汉的分上,可以网开一面。”
南霁云大怒道:“宇文通,你上来,我与你决一死战!”宇文通笑道:“我何须与你这临死的叛徒拼命!好,我善言奉劝,你不肯听,那只有陪这姓段的丧命啦!咄,看箭!”第四枝、第五枝箭连珠疾发,南霁云背着一个人,无法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而且他不能只管自己,更紧要的还要照顾段珪璋,宇文通箭箭对准他所背的段珪璋,登时将南霁云闹得个手忙脚乱,宇文通的连珠箭一枝接着一枝,射到了第九枝,这一枝是射段珪璋垂下的脚踵。南霁云弯腰拨打,宇文通乘势又是一箭,南霁云一只手要箍着段珪璋,明知这一箭射到了面前,却是无法闪避,只得将手臂一抬,用了一个“滑”字诀,箭杆贴着他的肌肉滑过,箭头铲去了他的一片皮肉!
这时,南霁云亦已被迫到悬崖,弓箭手亦已纷纷赶来,要是他立即扔下段珪璋,自己或许还可以冲开一条血路,但南霁云是何等样人,这想法他连想也没有想过,就在这最危险的关头,他猛地一咬牙根,心中叫道:“段大哥,咱们要则同生,要则同死,这两条命交给天老爷啦!”心念方动,只听得宇文通的弓弦一响,一发就是三枝,南霁云猛地大叫一声,左手紧抱着段珪璋,右手的宝刀盘头一舞,步铁摩勒的后尘,也在悬崖上跳下去了。
这一着大出宇文通意外,赶到悬崖旁边一看,只见下面黑黝黝的不知有多少深,宇文通在恶斗段珪璋的时候,也曾受了两三处剑伤,虽然所伤不重,但面临悬崖,却是没有这样的胆量跳下去。心中想道:“他背着一个人跳下去,九成必死无疑!”
南霁云这样的死里求生,实在也是危险之极,幸好他有一把宝刀,利用宝刀插入峭壁,如是者接连三次,终于脚踏实地。
不过,南霁云虽然脱险,但那巉崖峭壁,尖石如刀,他滑下来的时候,也给擦伤了十几处之多,好在是他,若是换了别人,早已奄奄一息。
南霁云站稳了脚步,立即叫道:“摩勒!摩勒!”叫声未绝,只见一团黑影从茅草丛中爬出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接着却是两声痛楚的呻吟。
南霁云知道铁摩勒是个非常倔强的少年,听得他的呻吟,不禁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摩勒,你怎么啦?伤得很重吗?”铁摩勒咬着牙答道:“不算什么,只不过手足都脱了臼。我的段叔叔,他怎么了?”
南霁云道:“你带有火折子么?”铁摩勒道:“有!”摸了出来,擦燃火石,点起火折,递给南霁云。
火光照耀下,只见段珪璋面如金纸,遍体鳞伤,血还在不住的向外淌。南霁云心痛如绞,把段珪璋抱到山涧旁边,撕下了一幅衣衫,给他洗净了伤口,敷上了自己随身所带的金创药。
铁摩勒跟着也爬了过来,颤声问道:“怎么样?还有得救吗?”南霁云面色沉暗,道:“血是暂时止了……”铁摩勒迫不及待的再问道:“内伤呢?”过了半晌,南霁云低声说道:“幸好段大哥功力深湛,脉息还未断绝。咱们得给他找个大夫瞧瞧。”铁摩勒一听,霍地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嚷道:“这怎么办,哪里去找大夫?”
南霁云道:“你别慌,总有办法可想。嗯,你的里衣干净吗,撕下来给我替他裹伤。”他和铁摩勒这时也已是浑身血污,只有贴身的汗衫是未沾血渍的了。
刚刚替段珪璋包扎好伤口,只见头顶上空的巉崖峭壁之间,有点点星星的火光,南霁云伏地听声,只听得有人嚷道:“我不信这三个家伙还能活命,明日再来给他们收尸也还不迟。”另一个人立即骂道:“胆小鬼,你怕跌死你么?你抓着我的腰,一个跟着一个,爬下来吧!”又一个声音道:“对,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早早找到那三具尸体,也好叫咱们的大帅安心!”原来有一队卫士,正在缒绳而下!
南霁云道:“摩勒,你两条腿都伤了么?”铁摩勒道:“不,只有一边脱臼。”南霁云拉着他的手脚,给他接好断榫,随即一剑削下一段树枝,给他当作拐杖,沉声说道:“摩勒,这是生死关头,快跑!快跑!”
南霁云背起段珪璋,铁摩勒咬牙抵痛,提了一口气,跟着南霁云跑出山谷,两人兀自不敢稍停,一口气又跑了十多里路,远远望见,路边有座孤伶伶的土地庙。
铁摩勒撑着那根树枝削成的拐杖,一口气飞跑了近二十里的路,实已是超出了他所能忍受的限度,南霁云听他喘气的声息越来越粗,回头一望,只见他一跷一拐的,额角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下来。南霁云好生怜惜,凝神一听,后面并无敌骑追来,心中想道:“那些人搜遍山谷,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便对铁摩勒道:“小兄弟,难为你了,咱们暂且在这土地庙里歇一歇吧。”
这间土地庙想是香火冷落,檐头屋角都结着蛛网,但出乎他们的意外,在里面却有一个人!
就在土地公公的神座下面,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横伸双脚,枕着一根拐杖,睡得正沉,呼噜呼噜打着鼾,身边有个红漆葫芦,发出酒香,地上还烧有一堆火,火苗已经熄了,余烬未灭。
铁摩勒道:“看来似是一个流浪江湖的老叫化。”南霁云“唔”了一声,仔细打量,见这老汉虽然衣衫褴褛,打了许多破绽,但却洗得甚为干净,那根拐杖黑黝黝的,似乎也不是木头做的。
铁摩勒累得不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坐了下来,可怜他的两条腿已是麻木不灵,一坐下来,便连移动也困难了。
南霁云踌躇了一会,只觉段珪璋的躯体渐渐僵冷,只得也坐了下来。铁摩勒道:“可惜这堆火已经熄了。”南霁云道:“待我来给他添几根柴火。”在那叫化子的身边还有几根干柴,南霁云走到他的身边,好奇心起,忍不住伸出手指,弹一弹他那根拐杖,只听得声音暗哑,非铜非铁,亦非木头,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那叫化子忽然一个翻身,霍地坐了起来,骂道:“我化子大爷正睡得舒服,好小子,你为什么吵醒我,哎、呀、呀!你、你、你是什么人?”他睡眼惺惺,骂到一半,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个血人!
南霁云赔罪道:“老大爷,我不是存心吵醒你的,我的朋友受了伤了,借这间土地庙歇歇。”那化子道:“怎么受的伤?”铁摩勒道:“碰上了强盗!”那老化子“哼”了一声,说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离长安仅有三十多里的地方,居然也有强盗伤人。”铁摩勒本来知道这话不易令人入信,但除了说是强盗之外,他还能说出什么原因?幸而那叫化只是发了几句牢骚,并未追问下去。
南霁云这时亦已是力竭精疲,百骸欲散,不过比铁摩勒稍为好一点而已,他暗地留神,只见那老叫化双眼炯炯有神,绝不类似普通乞丐。南霁云暗暗吃惊:“这老叫化不知是何等样人,要是个坏人的话,我可没有气力和他再斗了。”
那老者叫化打量了段珪璋一眼,说道:“贵友可伤得不轻啊!”南霁云道:
“是啊,那些丧尽天良的强盗劈了他十几刀。”那老叫化道:“天气很冷,贵友受了重伤,恐怕会加重病况。我帮你把这堆火再燃起来吧,大家暖和一点。”南霁云见他甚为和气,稍稍放心,说道:“多谢老丈。我正想向你讨这几根柴火用用。”
那老叫化道:“彼此都是落难之人,不必客气。”顿了一顿,又笑道:“这几根柴火不够用。土地公公是应该保佑好人的,咱们不如就借他的香案一用吧,想他老人家不会见怪。”举起那根黑黝黝的拐杖,“啪”的一下,登时把那张香案打得四分五裂,铁摩勒道:“老人家你真好气力。”那老叫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不过,这张香案,大约年纪也很大了,所以轻轻一敲,它就呜呼哀哉了!”
火堆里添了干柴,哔哔剥剥地烧起来。那老叫化道:“我这里还有半葫芦的酒,大家喝一点吧,提提神!”南霁云道:“怎好叨扰你老人家的东西?”那老叫化大笑道:“我一生都是白吃白喝人家的酒食,要是像你这样将你的、我的分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必干叫化子这一行啦。来,来,来,喝完了老叫化再去讨过。”南霁云只得接过他的红漆葫芦,拔了塞子,闻了一闻,他是个老于江湖的人,闻得并无刺鼻的气味,料想里面不会混有什么药物,放心喝了一口,老叫化笑道:“酒还好么?”南霁云道:“好,好!很香,很香!”其实岂止很香而已,喝下之后,不过片刻,全身便暖和起来,比十全大补的药酒更见功效,但舌尖却又尝不到半点药味,南霁云暗暗诧异,精神也恢复了几分。想道:“这老叫化倒是个有心人,我错疑他了。”
铁摩勒随着也喝了两口,连连称赞。那老叫化笑道:“你们倒是个识货的人。这是老叫化好不容易才讨来的百年老酒。让你那位受伤的朋友也喝一口吧。”南霁云这时已知道了这酒的功效,说道:“多谢老丈之赐,只是我这位朋友伤得太重,现在尚是昏迷未醒。”那老叫化道:“这容易。”捏着段珪璋的下巴,轻轻一下,就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葫芦中的剩酒都给他灌了下去。
那老叫化在段珪璋的背心轻轻一揉,段珪璋忽地翻了个身,“哇”的一声,一大口血狂喷出来,血色如墨,扑鼻腥臭。
铁摩勒顾不得双腿疼痛,霍地跳了起来,喝道:“你,你,你这是干吗?”原来他亦已看出这个老叫化是个异人,此际,他见那老叫化在段珪璋背心一揉,段珪璋便狂喷瘀血,一时之间,无暇思索,只道是这老叫化心怀不测,暗下毒手,是以大骂,但他刚道出一个“你”字,便给南霁云用眼色止住了,本来是要恶骂的,却变成了一句问话的语气了。
南霁云道:“多谢老丈,他这口瘀血咯了出来,就不至有性命之忧了。”铁摩勒这才知道那老叫化志在救人,好生惭愧。
南霁云紧紧抱着段珪璋,在他耳边唤道:“大哥,醒醒,小弟在这儿,你听见我吗?”段珪璋又一口血咯了出来,猛地叫道:“史大哥,史大哥。你别走,等等我啊!”“安禄山,安禄山,你,你,你好狠啊!我段珪璋死了化鬼也要抓你!”南霁云吓得慌了,连叫:“段大哥,是我,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段珪璋声音渐渐低沉,仍然断断续续地叫‘史大哥’,骂安禄山,就像发了高烧的病人的谵语一般。
那老叫化听他骂出“安禄山”三字,跟着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双目陡地发出精光,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指着段珪璋最后咯的那口血道:“血色已变殷红,不能再让他再咯下去了。现在应该让他酣睡一觉。”骈指如戟,轻轻点了段珪璋两处穴道,段珪璋的谵语顿时停止,便在南霁云的怀抱中,沉沉睡着了。老叫化这才吁了口气,笑道:“幸亏还剩下这半葫芦的酒给他化开了瘀血,要不然老叫化也无法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