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逢雨和乔思颖都笑得不行。
笑完,又有点悲伤,搞纯艺的,谁不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呢,但这条路没点资源财力实在是太难走了。
毕业生就业率简直年年惨淡。明明在校起早贪黑地学、画、练,怎么说也是顶尖学府高材生,到社会上却难以立足。
梁逢雨忽然想起夏天那会儿,和老梁的一次小争吵。
就是在阳台上,碰见陈清霁抽烟的那个夜晚,他兴致不高,她其实也有点儿。那个时候,梁逢雨不太明白,为什么之前老梁明明不怎么干涉她的志愿,会忽然问起要不转个专业、或者搞点设计什么的。
现在知道了,多半是秦仪提了建议。
但很可惜,她有时连老梁的话都要顶,更不会因为秦仪一句经验之谈就改变。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三月初,京北还飘了一场小雪。梁逢雨不是第一次看见北方的雪,集训时,去年末,都见着了,但还是止不住兴奋,拍个不停。
和南方夹杂着雨、怎么也积不起的雪不同,北方的雪,密密层层,随风扬起干燥的颗粒,不一会儿就能积起薄薄一层。
她穿一双马丁靴,上边是深蓝色冲锋衣,搭白色针织围巾,头发长了点,有种随性又酷的范儿。
拍完雪,正打算去吃饭,再回寝室和陈清霁聊会儿,冷不防,就看见了秦仪。
女人盘着发,拎一只宝蓝色提包,高跟鞋踩在雪上,就这么站在对面,呼出的白气,均匀轻柔抚过白色大衣软和蓬松的毛领。
周围一片冰天雪地,两人身上的蓝色,很微妙地有些相似,好像在昭示着彼此之间不可抹灭的联结。
……
“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安静的咖啡厅,一丛龟背竹后边,秦仪翻开手中菜单,倒转推过去给她,“自己选吧。”
“柠檬水就可以了。”梁逢雨说。
“好。”秦仪也没坚持。
两个人都知道,这场会面,并不是喝咖啡这么简单,点完单,便静静坐在两端,有默契一样的,谁也没开口。
屋子里暖,梁逢雨脱了外套,里边是一件灰色卫衣,单穿正好,秦仪则是米白色修身高领毛衣。
生物学意义上的母女俩,在喜好上没半点类似。
“老梁和我说了,你都知道了是吗?”过了下,秦仪问。
她面相偏柔,并不是江南女子的婉约,相反,整个人还有种阳春白雪、高高在上的气质,不过,真的开口,却也并非很倨傲。
像一捧雪,经世事踩踏,外表凝成坚冰,里头却还是松松散散的。
梁逢雨点点头。
“上学期就认出我了吗?”
“没有,”她如实说,“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后来发现是在秦爷爷的手机上。”
“这样,我很多年没回去看过他……”秦仪有点出神。
她回了京北的家以后,父母不让她再和养父母那边来往,说是对方没将她教好,然而,她自己知道,又哪里是养父母的原因。
不过,秦仪还是照做了。
她将名字里的“薏”改成了“仪”,身份也摇身一变,从未婚生女的家门耻辱,成了人人艳羡的高知家庭独女,靠着艺术造诣和家族人脉,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男人。
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想维持这层身份,不被人发觉,就必须丢掉过去。
就像那个襁褓中的女儿一样,也是自己必须舍弃掉的。
清醒着的时候,秦仪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错,留在北越,自己只会在泥潭里越陷越深,难道就那样带个女儿过一辈子吗?
可在梦里,却又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她梦见过,小姑娘牙牙学语,第一句话是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丢下我?
也梦见过,小姑娘被人欺负,领子塞雪球、画花脸,一群男生指着她,嘻嘻哈哈,说她是没妈的小孩。
梦醒,秦仪又觉得可笑,那些被塞雪球、画花脸的记忆,明明是她自己在孤儿院经历的。梁逢雨过得应该挺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