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是单纯懒得去打扮,又不是面见后妃需要拿正宫架子,见裴钰,她才不乐意让自己那么累,便也只着了常服,连脂粉都并未多施。
海珠恨铁不成钢,伴随前往时道:“娘娘橱子里有件胭色织金挑线纱裙,这个时节穿正好,最是仪态万千,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娘娘面见陛下,怎也不打扮打扮呢。”
王婉回答都懒得,白眼险些翻到天上。
太极宫中。
武芙蓉惧热的很,到达时已是一身香汗淋漓,她第一眼先看到裴钰高坐龙椅上,又看到殿中站着一名男子,看背影像是个青年,莫名感觉不陌生。
青年听到身后脚步声,转身一望,定睛凝视一二,忽然红了眼眶,大步迈向她道:“小武姐!”
武芙蓉愣住了,脚步定在原处,又仔细看了眼青年长相,顿时恍然大悟,连忙迎上去,激动到瞠目结舌道:“溪……溪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连带在武芙蓉身旁的王婉,也跟着愣住了,看向佟溪牛的眼神既乱又慌,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担惊害怕。
佟溪牛自然没有将实话全盘托出,删删减减,最后事情便变成了他辞别师门回家,路上遇见叛军作祟,他被捉了去做苦力,幸得朝廷解救,又得陛下赏识,所以才得了进宫见她的机会。
裴钰在龙椅上听着,对这番说辞很是满意,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愣,该机灵的时候还挺机灵。
武芙蓉哪里有心情去细思其中蹊跷,看见溪牛便已激动难以自持,又听说他在外学武四年没有归家,又由喜转怒,痛心呵斥道:“你娘辛苦将你拉扯这么大,你怎么能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一走还是四年呢,你当初明明不是这样的,你还跟我说过要永远不出山,一直待在你娘身边孝敬的啊,溪牛,你怎么了,怎么变化那么大。”
溪牛难说当年雨夜对自己的影响何其巨大,只好红着眼睛任由责骂。
裴钰在这时咳嗽了声,道:“好了,人各有命,淑妃也不要太责怪他了,他本来就是要回家的,只不过放心不下你,所以朕才特地带他进宫,好来见你一面。”
武芙蓉一听,心又软下去,抱住溪牛只是哭。
海珠看着他们情深义重的,自己主子却面色发白,终是忍不下去,清了清嗓子道:“皇后娘娘也在呢。”
武芙蓉这才想起王婉,忙松开溪牛给他指引:“这位是皇后娘娘,快快见过皇后。”
佟溪牛转过脸,看清人的长相瞬间,眼神竟是一冷,面无表情跪地叩首,沉声道:“草民佟溪牛,见过皇后娘娘。”
王婉却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由白转红,颤着眼波,转身慌乱说出一句:“本宫想起锦绣宫还有事情要忙,先回去了,淑妃怀有身孕不宜伤心,还望陛下看好了她,臣妾告退。”说完逃似的出了太极宫。
海珠不解她,追出去拉住她道:“娘娘跑什么啊,那个佟溪牛和您也算是旧相识啊,何至于避嫌避成这样。”
王婉转身给她一巴掌,怒喝:“你个猪脑子!本宫哪里是避嫌!”
海珠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回过神低下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王婉在太阳下来回踱步,整个人显得又急又燥,恐慌道:“他看我的眼神那样冷,必定在四年前便知道是我将武芙蓉的下落透露给陛下的,他,他肯定是讨厌极了我,我不敢见他,也不敢和他说话。”
海珠恨铁不成钢,顾不得脸疼,气得牙一咬道:“那又如何呢娘娘!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武芙蓉连孩子都给陛下怀上了,他们都已经不放在心上,您又在耿耿于怀什么!”
“不一样!”王婉忽然怒喝一声,又看了看周遭宫人,又赶忙压下声音,噙泪对海珠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对武芙蓉我问心无愧,但对他……我对不起他。”
她拂袖转身,步辇都没用,一路疾步回到锦绣宫,始终心神不宁,丢了魂魄的样子。
殿中清凉,却并未让她的心静下来。
她躺在榻上,试图不去回想,好好睡上一觉。
但越不去想,往事就越是在她的脑子里一遍遍循环出现。
漆黑的夜,迷宫一样的深山,随处可见的虎狼,随从都被野兽咬死了,她也因为受凉感染风寒,险些死在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中。
是那个少年将她背了起来,为了她不惜和同伴起了争执,背着她往回苦走几十里山路,双腿几乎累断也没有放弃她。
人在年少时总会有那样一种错觉,就是自己值得一切美好,困顿只是一时,幸运会在以后接踵而来,好事不断发生。
年少时的王婉便是这样想。
她觉得自己以后会有一个英明神武,俊美非凡,敬重自己疼惜自己的夫君,会有一双可爱聪慧的儿女,会有享受不完的富贵,和受之不尽的疼爱。
现在,她似乎也算实现了一半,毕竟她已经是中宫皇后,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人人都羡慕她,怕她,惧她,就是没人爱她。
她的夫君需要她的家族,她的家族需要她延续荣耀,她需要一个孩子,哪怕不是自己生的,再从皇后到太后,坐在华丽冰冷的凤座上受百官朝拜,听他们高呼千岁,直至生命尽头。
她这一辈子好像也就是这样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她突然间很想念很想念那段漫长无垠的山路,那个好像永远也不会放弃她的少年。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