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几十年,自然不是什么蠢笨如猪的废物。殿内寂寂无声,他盯着春华嬷嬷看了一会儿,眉头越来越紧。“比起你今日同朕说的这番话,朕更好奇,究竟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春华嬷嬷闻言,立即俯身磕了个头,却没有回答。她与许清凝做了笔交易,扳倒太子后,许清凝若得势,可以让谢家子弟入仕封官。谢家虽然说是世家大族,但到了这一代,空有名望而无实权,就是个花团锦簇的架子,外强中干,支撑不了多久了。皇帝选择将谢贞赐给齐穆为妻,也是看中了谢家不会乱政,因为他曾经定下条件,不让谢家子弟当官,除非改朝换代。改朝换代……许清凝给出的条件,可以同意谢家子弟为官,恰好满足了春华嬷嬷的心思。她只能选择对不住齐穆了。“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任何人指使。”
皇帝根本不相信,谢泱的死和齐穆有关。他也没有废储之心。此前行为,也就是把齐穆关在东宫磨练心性。毕竟齐穆这些年来实在太顺风顺水了。如今,春华嬷嬷这番话,疑点重重。皇帝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想对齐穆动手?蓦然间脑中闪过一道光,他久在病中,忽略了外界很多事,以至于让人浑水摸鱼弄得一团糟了。皇帝抬手敲了下桌案,“春华,你不肯说,那人肯定给了你极大的好处。”
不说也没关系了,他会把有嫌疑的人都除干净。春华嬷嬷以为被皇帝识破了,“奴婢不敢欺君,真的没有人指使……”皇帝只发出了一声冷笑。他不信。春华嬷嬷的心都凉了,就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皇帝却让她离开了。“你退下吧。”
“奴婢告退。”
春华嬷嬷只好怀揣着疑惑离开了。帝王心难以捉摸,他明明没有相信她的话,却又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她离开后,皇帝瞬间变了脸色。他对张公公说:“明日去叫沈雁书过来。”
在这种关键时刻传召沈雁书,不用明说,张公公也能猜到皇帝的用意了。他是想写传位诏书。……春华嬷嬷再次偷偷去见了许清凝。“奴婢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该说的都说给皇上了,可他没有相信,反而还怀疑有人指使奴婢,你怎么看?”
许清凝没有半点意外,也没有半点失落,“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这么容易就识破了。”
春华嬷嬷:“那你让奴婢指证太子,为了什么?”
许清凝:“为了让某人自乱阵脚啊。”
皇帝一旦急了,就会开始行动。罢了,这话说给她听,她也听不明白。还不如就此结束。“既然我让你做的,你做完了。我答应给你的条件自然会做到。”
春华嬷嬷弯腰一拜,“希望殿下言而有信。”
言而有信?这个词和许清凝也不搭边,她反正发过的誓、许下的诺,就没几个是完成的。今日说了,明日就能忘记。偏偏他们一个个还要信了。许清凝揉了揉眉心:“你回未央宫吧,这几日,好好守着皇后娘娘的灵堂,天下马上要大乱了。”
眼看着夜幕一点点退散,天光乍现。她重新摆出了棋盘,看着上面黑子白子绞杀缠绵。筹划这么久了,也该收场了。……这日,沈雁书奉密诏进宫。皇帝靠坐在龙椅上,单手撑着额头,一夜之间,头发又白了不少,已经找不出几根黑色的发了。他的脸也是苍老疲惫至极,显然没睡好。张公公凑到他耳边,提醒道。“皇上,沈大人到了。”
皇帝这才睁开眼睛,他看向台下站着的沈雁书。曾经,皇帝担心沈雁书会成为第二个楚琼,可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是他了。“你可知,朕今日秘密传召你是为了何事?”
自古伴君如伴虎,为人臣子,不可随意揣测帝王的心思,猜错了不好,猜对了更不妙。沈雁书:“臣不知。”
皇帝抬起手臂,艰难地招了招手,“你走过来些。”
“是。”
沈雁书往前走了几步,正好停在皇帝面前。以他的才智,其实是猜到了一些。近日,齐穆被囚禁于东宫,外界议论纷纷,认为皇帝很有可能要废太子了。皇帝现在召见沈雁书,大概是和储君有关。他说:“替朕拟旨吧。”
张公公端来笔墨,在沈雁书面前铺开,皇帝称病之后,一直是由沈雁书代为拟旨的,他知道这封圣旨很有可能就是传位诏书。他提起笔,落在卷轴上。“请皇上明说。”
皇帝先让宫里所有人都退下了,包括张公公,只将自己的旨意告知给沈雁书一个人。沈雁书写完后,交给皇帝过目。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交回到沈雁书手里。“沈卿,朕把这封圣旨放在你身上,待朕驾崩后,你再拿出来,宣之于文武百官面前。”
沈雁书双手接过圣旨,像是承接了千钧重的负担,他漆黑的瞳孔里闪了闪。“臣谨遵圣意。”
皇帝的表情无比严肃,“朕把这封圣旨交给你,还有一事,是希望你日后能尽力辅佐新君,你可能做到?”
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托孤。把新帝交于沈雁书手里,也把辅国大臣的位置交给他。满朝文武,人人居心不轨,皇帝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沈雁书。他真的害怕自己去世后,朝堂一片混乱。“你能答应朕吗?”
沈雁书内心很是纠结,他入仕为官,只想拨乱反正,为天下苦难人发声,并不愿意卷入皇权中。可入仕之人,向来身不由己,没有选择的权力。他退不了,也不能退。“臣资历浅薄,恐无力辅佐新帝,还望皇上慎重。”
皇帝起身,站在沈雁书旁边,还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朕知你心中抱负,储君仁善,奈何身边群狼环伺,你若尽力辅佐他即位,他自会采纳你提出的新政,许你一番盛世。”
“沈卿,你当真要错失这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