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马车上又聊了一阵,终于见到李承宗与姚恂二人相携而出。
“士如兄,留步。”
“昔日京城一别,杨柳依依。今日晋阳再别,风雪扑面。在下岁月渐长,江湖路远,他日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遥想当年离开家乡时桃花灼灼,也不知有生之年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再吃一回家乡的山桃……”
李承宗本因这桩豆腐案对姚恂颇有微词,可现在听到姚恂语出哀婉,他却扔是执着对方的手殷殷劝道“士如兄何出此言哪?你我皆是年富力强,且努力加餐饭,以待将来罢!”
韩长安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暗道我这舅舅当真是白到深处天然黑啊!
他当然不会提醒李承宗姚恂话中深意,只冷眼旁观两个文人雅士情真意切地拉扯一番,终于含泪作别。
直至姚恂返回县衙,对上外甥询问的目光,李承宗方拭了拭眼角的泪痕,点头道“案子撤了,范小三已放归回家。”
韩长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欣然,忙道“舅舅,我想去看看范小三。”
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李承宗为范小三一案出力颇多,自是满口答应。
于是,六叔又套上车往平安巷一行。
路上,韩长安将张启的名帖拿出,又将他与张福的对话向李承宗和盘托出。李承宗得知此事也是一言不发,只是如六叔一般无言地拍了拍韩长安的背心。
然而,范小三一家却已不在平安巷,他们搬去了更贫瘠的城郊。
六叔一路打听,终是在晌午后才找到了范小三一家如今居住的地方。那只是一间半塌了的黄土屋,房顶盖着茅草,墙上破了个大洞权做大门。——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房屋,不过是一处被舍弃了的废墟。
不过数日未见,范小三的妻子范家嫂嫂已然瘦了两圈,神气犹如槁木一般,却仍努力抬动两条支棱的胳膊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搓洗着脚下的大盆衣物。
“范家嫂嫂!”韩长安心中悯然,忙上前喊了一声。
“……韩小郎?”见到韩长安再次出现,范家嫂嫂的眼眶即刻红了,立时滑跪在地砰砰地磕着响头。“韩小郎,多谢你救我郎君!多谢你救我郎君……”
“范家嫂嫂,不可如此,快起来!”韩长安急忙阻止。
就连李承宗和六叔亦是不忍,跟着上前搀扶。
“范家嫂嫂,我范叔呢?案子撤了,我特地来看他。”韩长安言道。
“屋里呢,屋里躺着。”范家嫂嫂胡乱擦了擦眼泪,将韩长安等人往屋里引。
韩长安方一进屋,就看到断了一条腿的范小三此时正木然地躺在屋里的土炕上。他的目光落在睡在他身侧的儿子的脸上,神色悲苦之至。想来若非还有个儿子教他放不下,怕是早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韩长安的眼瞬间红了,咬着牙轻声道“我不该轻易放他走,我该打断他一条腿!”
经过这场牢狱折磨的范小三已然瘦地不成样子,若非腿伤的疼痛教他的脸上沁出点微红,他那身形简直与骷髅无二了。可当他见到韩长安,他却仍挣扎着要爬起来。
“范大叔,快躺着吧!”韩长安看穿了范小三的意图,即刻上前摁住他。
三十出头的范小三竟挣不过韩长安,他干瘪的眼角挤出一点泪来,侧着脸喃喃道“长安,我对不住你,我……我没脸见你。”
“别这么说,范大叔。是我连累了你。”韩长安黯然道,“你的腿?”
“张家给打断的。多亏县尊心善,找人给我接骨,这才保住了。”范小三抚膝叹道,嶙峋的脸上竟隐隐有些庆幸。
韩长安听地想笑,冷笑。
晋阳令,父母官,你就是这么看顾你的子民的吗?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心善,给人找个大夫接骨就够了?
够了吗?!
可最终,这冷笑却唯有沦落成苦笑。
韩长安叹口气,在范小三的榻边坐了下来。他不再多言,只问“将来有何打算?”
“我听说,隔壁镇上有大户招佃农,我想等能下地了就去试试。”范小三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