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节三姐过得异常忙碌,往年几乎没有走礼的人家,今年添了荣府、计家、卢家、薛家,三姐跟着尤老娘出门之余,还要去赴姐妹们的小宴,更有计红胜转过年就要出嫁,三姐愈发多去计家陪伴。
计家这一辈里红胜有三个哥哥,都在军前效力,她一旦出了门子,家中就只剩父亲一人度日,打点婚事之余,不时在三姐面前流露出些许忧心。
三姐虽有心,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只能向计红胜保证自己一定常来看师傅。
红胜一边陪她练剑,一边道:“我知你也有许多事要做,况且父亲有些固执,往常与我也甚少说知心话。”
她眉目间十分发愁:“自从那年父亲伤退之后,越发孤僻了,我劝他出门走走也不理,神武将军顾念旧情,请父亲去做兵员教习,他也不肯。”
计红胜的未尽之意,是怕自己出嫁之后,计磊再无牵挂,独自在家中愈发闷出病来。
三姐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恰巧婆子来报午饭好了,便收了剑势,同计红胜一起去陪计磊用饭。
转眼间三姐已师从计磊学艺将近半年了,她也看出计家绝不是生计艰难的人家,当日收徒,恐怕不是茗烟传话所说为生计发愁。那日拜师,计红胜一见面就表现出友善,未尝不是存着想给计磊找点事做的心思。
到了晚上,三姐伴着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回到家中,尤老娘也才从薛家回来,母女俩歇了一会,尤老娘便告诉三姐:“你前些日子不是说那桂花夏家的姑娘要找夫子吗?原来她们还没找好,可巧她们家与薛家是世交,薛太太听说了,便向夏家荐了你,只待转过年就可去做清闲差事了。”
三姐听了,却没想到转机竟然落在这里,想了一想,道:“妈先前还说夏家姑娘不好,怎么又肯让我去了?”
“你既然已经教了那个姓范的小子,教一个与教两个也差不离,况且是薛太太举荐的你,夏家怎么说也要给薛家面子,自然不会给你派烦难事。”尤老娘心里明镜似的,“你在外头做事,终究不好,若在夏家,姑娘养在闺中,你也不必抛头露面,岂不方便?”
三姐想到那天夏太太的态度,随口敷衍几句,不愿让老娘过于看重此事,万一希望落空更加难受。
次日三姐便登门拜访宝钗,她正在看账本,见三姐来了,忙让她坐了,道:“不是说近日要在计家陪你师姐吗,怎么有空来了?”
三姐将夏家之事说了,又问:“宝姐姐可见过夏家的姑娘?”
宝钗摇摇头,“虽说是世交,我家常居金陵,夏家久在京城,自上一辈掌家过世后,来往便不多。”
她们一家进京就投奔了荣府,此后母女俩多跟着老太太王夫人消遣见客,薛蟠又只好玩乐,往日的交情渐渐都淡了,也就是今年宝钗住在家中的时日多些,才与薛姨妈去夏家拜访了。
她接着道:“那日我与母亲登门拜访,夏太太说她姑娘生了病不好见客,我也不知怎得母亲竟向夏太太荐了妹妹去做夫子。”
宝钗以己度人,觉得三姐不大耐烦去做这事,便觉母亲处事大意了。
“若妹妹不便,我便同母亲去回绝了?”
三姐自得了脑海中浩如烟海的典籍,自己钻研之余,越发好为人师起来,忙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到我曾见过夏太太一面,没想到缘分在这里。”
她没多说,宝钗也不细问,两人又说起贾史王薛四家建在城南的粥棚,另有冬衣棉被等,也采买赶制出来每一日都送过去。
三姐问清了地址,便起意想去看看,宝钗道:“城南多是灾民,鱼龙混杂,只怕你独自去不妥。”
亮了亮手中长剑,三姐朝她一笑。
宝钗抿了抿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声音发颤:“我同妹妹一起去可好?”
三姐闻言睁大了眼,仔细打量着宝钗,“姐姐不是说笑吧。”
“这有什么可玩笑的,趁妈不在家,咱们点齐了机灵健壮的小厮悄悄去看看就回来。”宝钗的语气逐渐平缓下来,又是一派胸有成竹的姿态,“况且妹妹武功过人,我只跟着你就是。”
三姐颔首应了,牵了宝钗的手拉她起来,上下看了看,道:“虽如此说,宝姐姐还是换件衣裳咱们再出门。”
她又讲述了该换上什么制式的服装,忽然想到:“你这里一时没有,不如到我家中去。”
大冷天的,宝钗手心出汗,轻轻点头,两人叫上莺儿备了轿子,同乘至三姐家中,三姐又给宝钗换了装束、卸了本就不多的钗环,甚至拿出脂粉施展了一阵,把宝钗的仙姿玉色遮住了五六成,留下了莺儿,才带着她和四五个小厮出门去了。
宝钗难得出门,虽矜持着只用余光观察四周,也比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多了些兴奋紧张,她只觉心跳如擂鼓,紧紧攥着三姐的手,悄声道:“妹妹是否觉得我偷跑出门太出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