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是所有男人的梦想,韩介也不例外。
韩介出身官宦之家,父亲韩仲卿官至秘书郎,逝后追封尚书右仆射。韩家诗书传家,同辈四兄弟里,唯独韩介喜武不喜文,在家人的运作下,未经科考而任太子率府参军。
任上不到两年,韩介被同僚排挤得几乎无法立足。
武将也是官,也要讲人情世故,该贪的要贪,该送的要送,做人太清高了往往不容于世,若脾气再耿直一点,再要脸一点,那就更没法立足了。
官场就是个粪坑,大家泡在里面都臭哄哄的,一旦来了个不臭的,那就是异类。
没胆子烧死异类,但排挤异类是应有之义。
韩介是个很纯粹的人。年少时喜欢习武,于是拜了名师没日没夜的苦练,他不喜欢太子率府里那些武将们克扣兵饷,欺上瞒下,于是默默走远,不与他们来往。
喜欢一件事就坚持喜欢下去,并为之努力。不喜欢一件事就主动走开,不再接近它。
纯粹的人往往活得比别人更艰难,因为他的不愿苟同。然而他的内心却比别人更安宁,也是因为他的不愿苟同。
被人排挤的滋味不好过,置身人山人海中却依然感到孤立无援,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不是嘲讽就是冷漠,而他,除了内心的安宁,一无所得。
终于,太子率府的武将们渐不容他,将他下放到军营里,给了他一个骁骑营都尉的官职,从此韩介远离了卫府,进入军营领兵。
别人眼里的苦差事,韩介却仿佛困龙入海,他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喜欢与手下的将士们在一起,与他们同吃同住,他用年少时从兵书上学得的练兵之法训练手下的将士们,不到一年,韩介的骁骑营成为了一支精锐之旅,就连天子都听说了这支骁骑营的名号。
后来韩介再次被调任了。
听说是调任到一位刚封了县侯的少年身边当亲卫,韩介下意识便想拒绝。
他是有着报效家国的梦想的人,他宁愿在战场上战死,却不愿当某个权贵的跟班,那是对他梦想的侮辱。
然而,这并不是军令,而是旨意。
是天子亲自下旨,将韩介和骁骑营一百名将士调任那位县侯的身边任亲卫。
韩介无法拒绝,于是选了一百名袍泽成为了顾青的亲卫。
相处不到半个月,韩介已渐渐不再抗拒了。
他发现这位县侯跟别的权贵不一样,很不一样。他从未见这位县侯干过任何欺压百姓的事,也未见这位县侯的生活过得多奢靡淫逸。
事实上顾青的家宅并不大,三进的院子住了一些下人丫鬟后已然显得有些拥挤了,顾青的每日所食离不开肉,但除了吃肉,并不像别的权贵那么骄奢,每顿就只是米饭和肉,偶尔会带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去街上吃烤肉。
他的府上连乐班和歌舞伎都没有,这可是大唐权贵府邸里必备的标配,可是这位侯爷府上除了管家和下人便只剩他自己了,整个府邸安安静静,看起来像一碗没有油也没有盐的清汤寡面。
如此另类的权贵,韩介观察几日后忽然觉得,其实挺有意思的。
他还要继续观察下去,观察这位权贵的为人品性,看看他值不值得自己为他效忠。
虽是一介武夫,但韩介也有自己的骄傲,保护顾青是因为职命所在,但保护是一回事,卖命是另一回事。
如今的顾青,还没有资格让韩介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夜深人静,亲卫们仍在执行他们的职责。
青城县侯府的门口,一队亲卫站得笔直,门楣上的灯笼发出昏黄暗淡的光线,亲卫们按刀而立,神情冷漠地注视着门口空地上的一切动静。
侯府的值岗亲卫是轮班的,每十人为一班,这也是属于县侯爵位的一种仪仗,尽管明知长安城内不大可能出现危险,但亲卫们还是一丝不苟地做着他们该做的事。
远处坊门外,打更的梆子敲了三下,已是子时。
韩介披甲按剑,从侧门走出,门口的亲卫警觉地望过来,见来人是韩介,这才神情一松,继续面无表情地望向门外的空地。
韩介对手下袍泽们的反应颇为满意,这些都是他亲手练出来的兵。
“打起精神,长安虽是久安之地,亦不可掉以轻心。”韩介沉声叮嘱亲卫们道。
亲卫们抱拳应是。
保持警惕不是做戏,韩介想到昨日在兴庆宫里见到的安禄山的眼神,心中便觉得不安,手握三镇兵权,又极得天子宠信,很难保证安禄山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韩介和亲卫们,或许是顾青身前唯一的一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