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一句话,并不是空头支票。
天底下多半的瞎子都会终日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因为多姿多彩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只剩下一片黑暗,还有什么值得笑口常开的呢?可他却迥然不同,那样的春光融融。他常常告诉身边的人,虽然上帝在他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但却赋予了他另外一双不仅健全而且美丽的眼睛――这个女孩,带着他领略四季的变换,带着他穿越拥挤的人潮,带着他阅读浩瀚的书海,因为她是他的眼,让永无天日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个世界就呈现在他眼前。
断臂男人脸上仍然一副八风不动的严肃表情,可内心却泛起了心酸,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因为这个女孩在缠绷带时,有意无意地将他另外一只手绑定在身,也就是说,他现在无手可用了。
“妲己,你先下去,让我跟他单独聊聊。”瞎子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擦了擦泪花,轻声吩咐了一句。
“是。”那个女孩点点头,走到楼梯口,忽然转身,笑着道,“小爷,别让他喝茶了,他喝不了。”
断臂男人嘴角抽搐得愈发厉害。
那个女孩却笑靥如花,一路哼着欢快小曲,颠跑下楼,二楼霎时安静如斯,风中充满了淡淡花香。
瞎子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愉快、平静,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博大胸襟,轻声道:“坐吧。”
断臂男人没有半点犹豫,言听计从,坐到了瞎子对面的一张木椅上,右手由于不能弯曲,只好垂直。
“怎么弄的?”瞎子柔声道,不像是在讨论一个不堪回首的话题,反倒像是在探讨春日出游的事情。
“回来途中,半路被伏击。”断臂男人尽量采取浮光掠影的春秋笔法,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道谁干的吗?”瞎子平静道,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怒发冲冠,轻轻放下了那片小白花瓣。
“身份不明,我折磨了他一个小时,照样守口如瓶,只是在他身上搜出了一个令牌。”他交代道。
“什么内容?”瞎子准确无误地端起了一只搁在旁边桌面上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小口,茶还挺热。
“以天为尊。”断臂男人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
他今晚本来过得挺愉快的,跟几个铁哥们在酒吧喝了点洋酒,醉生梦死,可没想到会在回家的路上,遭遇滑铁卢,一个玩枪玩得出神入化的陌生男子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疯狂向他发起进攻,甚至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态势,他尽管临危不乱,但由于事出突然,因措手不及而吃了大亏,一颗子弹无情地穿过了他左手手臂,到最后白刃相见的收官阶段,又被短兵相接地砍中一刀,左手顿时作古,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悬念地让这个刺客驾鹤西去,但能让一个堂堂的九品高手损失这么惨重,足以见得那个陌生男人的身手不凡。
以天为尊。
只有短短四个字,一向厚德载物的瞎子却仿佛入了神,呆呆不动,然后竟史无前例地皱了皱眉头。
惊诧。
“是不是燕中天的天师会?”断臂男人冷静问道,不像一条丧失理智的疯狗,没有玉石俱焚的念头。
“不是。”瞎子淡淡道,神情恢复如常,慈悲为怀,又端起那只青花瓷杯,慢慢扯着杯盖,晾茶。
断臂男人没有质疑,因为瞎子说出的话,就是如山军令,服得服,不服也得服,况且没出现过错误。
“对于一切未知领域,对于一切新生事物,我的态度很简单,放任自流。”瞎子微笑道,这要怎样的自信,怎样的实力,怎样的胸怀,才敢说出这样气势恢宏的话?人常说,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必须结合实际情况,来做出相应决定,制定相应措施,现实生活中,很难会出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样的空口号大卫星。
“我们不能时时都忍一时风平浪静,处处都退一步海阔天空吧?”断臂男人破天荒顶了一次嘴。
“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瞎子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他就差没剃度了,不然就是个老僧。
“那对于南宫青城与萧云两兄弟的明争暗斗,我们也袖手旁观?”断臂男人似乎了解一切细情。
“这事是个例外,我想隔岸观火来着,但身不由己,得出手帮南宫青城。”瞎子淡淡道,抿了一口茶。
“为啥?”断臂男人有些惊讶,因为南宫青城这人,太高傲,拉拢了无数次,都是无功而返,现在决定鼎力相助,难道是拱手送上一份厚礼,以示友好?不大像,因为对于南宫青城这么自负的人,这样一做,关系肯定会雪上加霜,和舟共济自不必说,反目成仇也未尝不可能,那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这张纸。”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只是普通的日历,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上面几个潦草的字迹,就令这张平平无奇的日历顿时变得洛阳纸贵,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断臂男人哆哆嗦嗦曲手勉强捧着那张日历,默默念着用铅笔随意写下、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帮南宫。
“归隐江湖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发出指令,我想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是一头雾水。”瞎子平静道。
断臂男人未能从瞠目结舌的神色中脱离出来,艰难咽咽口水,问道:“萧云这个人,真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