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十八年腊月十八,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
京城一片银装素裹,从皇城西侧镇国公府中传来一阵阵锣鼓喧天的响声。十里红妆,一场宏大的婚礼正在进行之中。
镇国公世子萧靖远月初在边关抗击鞑靼,不幸受伤。
回京之后,虽有众太医全力救治,却药石罔效,眼看着就要为国捐躯了。最后由镇国公请旨,以婚事冲喜,希望能救萧世子一命。
萧靖远十四岁从武,十年来出生入死,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区区一个冲喜的要求,皇帝实在不好意思推拒,但这冲喜之人的身份却十分难以抉择。
家世太差、地位太低,只怕配不上那位曾骁勇善战、威名远扬的萧世子,可若身份家世高贵的女子,谁又愿意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做一辈子寡妇呢?
是以……权衡利弊之后,沐宜长公主愿为国分忧,将养在家中的庶女宋云荞嫁给萧世子冲喜。
此时的云荞正穿着凤冠霞帔,面无表情的坐在新房中。
与外头的漫天飞雪不同,房间里点着温暖的苏合香,云荞被扶着坐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千工床上,只听那两喜娘开口道:“夫人,世子爷就在床上躺着,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云荞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药香,夹在着苏合香的气息中,袅袅的盈在鼻翼间。脖子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云荞梗了一下脖子,将盖在上头的红盖头揭了下来。
喜帕下露出一张明丽动人的脸来,剪剪双瞳如一汪秋水,盛着妩媚温柔。
但云荞却没有心思欣赏镜中自己的模样,她将那沉重的凤冠解了下来,放在梳妆台上,纤细如葱的手指开始解身上的大红嫁衣。
宫中内府特制的七凤衔珠云锦嫁衣,听说这嫁衣原本是为公主所准备的,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拿来给她用了,按说是超了礼制的,原只有公主分位的人,才可以穿七凤嫁衣嫁人,而像她这样没有身份的庶人,只合穿单凤的嫁衣。
云荞却并没有觉得这嫁衣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将这嫁衣的暗扣和系带缓缓解开,露出里面雪白如素的中衣。那中衣白如缟素,竟是一件规制齐全的丧服。
云荞做完这一切,才从梳妆台上站了起来,远远的看了一眼睡在床榻上,了无声息的男子。
最近这京城传闻最多的,就是关于这位身份尊贵却命悬一线的萧世子,听说他早已经死了,只因陛下惧怕鞑靼得知萧世子已死,向大魏发起反攻,因此才迟迟没有宣布他的死讯,还弄出冲喜这么一档事情来。
外头传言纷纷,但云荞不知真假,她只知道,她被长公主当成了礼物,献给了陛下,以完成这一次冲喜的任务。
床榻上的人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气息,云荞缓步走过去,在靠床一尺远的地方远远的看着那人。传闻中萧世子俊美无俦、貌比潘安,是京城贵女心中不二的良人,今日一看,却也果真如此。
那刀削斧刻一般的容颜,因是睡着,更显得柔和了几分,越发俊朗挺拔。那眉骨长得尤为惊艳,眉飞入鬓,菱角分明,若是那双眼是睁着的,只怕也是璀璨如星辰。
只可惜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却是如此的命运多舛。
像是失了神魂,云荞的手指竟无意间就触到了萧靖远的脸颊上,冰凉的触觉,使他感觉当真不像个活人,云荞愣了愣,听见外头有婆子回道:“夫人可要准备热水洗漱?”
“打一盆热水进来,我替世子爷擦擦身子。”愣怔过后,云荞却忽然站了起来,向外头人回道。
外面的人也怔了怔,片刻之后,脸上却闪过一丝笑来,嫁给这样一个快死的夫君,众人只当是云荞心中必有怨言,谁知竟还要给世子爷擦身子,想来这位新晋的世子夫人,竟不嫌弃他们的世子爷?
热水很快就打了进来,端着水盆的小丫鬟跟在婆子身后退了出去,那婆子脸上仍旧笑着,云荞没有说话,只朝她点了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会照顾好世子爷的。”
房门咯吱一声又关了,将一室的温暖拢在了房中,红烛摇曳,就连窗棂上的喜字都似是鲜艳了几分。
云荞绞干了帕子,解开萧靖远胸口的中衣,温热的触觉在掌心散开,使她总算能感觉到,这张床上躺着的,还是一个活人。她细心又紧张的替萧靖远擦着身体,指尖慢慢变得有几分僵硬。
男人的身上肌肉紧实、线条分明,锁骨之下、胸口之上、以及肋下三寸处,各有几处伤疤,有新有旧,一看便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他原不该是这般的死法啊!云荞咬了咬唇,眼眶一下子涨的通红,竟似有泪就要落下。
她是想要让他死,所以才会在他死前,替他把身子擦干净。
因为母亲曾说过,干干净净的死去,灵魂才会得到解脱。他已经死的这般冤屈了,她不想他到了那个地方,还不得安宁,云荞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流畅了很多。